所以为了避免迷路和暴露行踪,弟子们用本门派独有的咒印留下标记。
不过一路看下来,除了不该有的浓郁瘴气,并没找到其他痕迹,木偶们灵智不高,也问不出什么来。
队伍快速前进,地势越来越低,离海面越来越远。
温度下降的同时,树根稀疏起来,走在前面的秦三楚突然停了下来,喃喃道:“怎么会……”
道路在前方猝然消失了。
并不是被堵塞,而是真正的、消失了。
只剩一片虚无的黑色。
有莽撞的弟子直接上前探查,悚然的一幕出现了,触碰到那片黑色的身体部位,竟然直接瓦解成了数据碎片。
就像2号在我面前凭空消失时一样。
碎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很快被吞并进了黑色里。
这个过程虽并不痛苦,但冲击力却极大,这些游戏里的原住民NPC惊慌失措,以为是中了什么邪门秘术。
他们自然无法理解这超出认知的现象,我却知道,这和脖子的SWP-79一样,是非正常的恶意代码。
那片黑色里,仿佛浮现出3号的面孔,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他已然逾越并代替了规则,行使他的“神”权。
我感到一阵无处疏解的怒意,想让他停止这般鱼肉他人,即将踏入那片黑色时,荆年拉住了我。
“稍安勿躁,看来他们布了个局。”
第91章 棋局弃子
他们?
除了3号还有谁?
身后绚烂绽放的红莲无声解答了我的疑问。
捕风捉影了好几次,柏少寒终于正式露面了。
洊震长老也明白了过来。“海啸和瘴气,是你们渡业宫干的。”
他怒不可遏地拔剑刺向柏少寒,却被影卫们拦住,皆是垂着头颅,像一堵沉默的墙,悉数承受了洊震长老的攻击,却分毫不动,长老破口大骂道,“渡业大会上害死了这么多修士还不够,舂都里可都是凡人,渡业宫这般残害无辜,天理难容!”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理,阿凝又怎会枉死?”柏少寒全然没有羞愧之意,反而桀桀发笑,“冤有头债有主,还清了我们再来谈别的事如何?”
话音未落,影卫们身上灵流暴涨,头颅也抬了起来,个个都是眼球鲜红,齿缝淌血。
柏少寒用夜息操控了他们。
至少有百余名染上夜息的影卫,人数上五蕴宗并不占优势,且暴走状态下万一被咬伤感染,就更糟了。
沉默了一路的巽风长老上前拉回洊震长老,他发现了别的问题,对弟子们道:“我们今日出行并未告知外人,一路做的记号也是只有本门派弟子能看懂的符咒,为何渡业宫能掌握我们的行踪?”
洊震长老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众人,弟子们之间也议论纷纷,互相猜疑。
他索性叫来秦属玉和荆年,“你们下去排查,叛徒不揪出来的话,内忧外患夹击,最难应付。”
秦属玉即刻遵命,荆年却沉默了半晌。
洊震长老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应。
那边柏少寒戏谑着说道:“洊震长老真是老糊涂了,你还没明白吗?他就是我派去贵派的。”
“竟然是你……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你……”洊震长老倒吸了两口气,“我向来最看重你,连洊震峰都打算传给你,其他长老也是,大家怜你身世凄苦,百般照应,对你寄予了所有厚望,有秘籍传授给你,有磨练的机会也留给你,就盼着你能光耀门楣,满门派上下谁对你不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荆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不是的,今日暴露行踪的并不是我……”
连我都能感受到他掌心冒出的冷汗。
但下一秒,手中一松,荆年双手撑地跪在我脚边,洗髓丹修补的经脉再次被冲断,魔气凝成骇人的漩涡,将地面的千年树根生生扭断。
我慌忙抱住了他,却觉得衣襟上一片湿润,荆年吐出的鲜血将白袍染成了鲜红色。
但他还保持着一丝神智的清醒,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睛死盯着柏少寒,狠狠地将恨晚扎进地上,站了起来。
“师兄,我没事,这点痛楚不足为惧。”
柏少寒也看着恨晚,那曾经是他的佩剑,半晌,才淡淡移开视线,转向洊震长老。“长老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他身世凄苦,不就是拜你们所赐吗?”
众人瞠目结舌,终于明白过来荆年到底是谁。
我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荆年被当众暴露出软肋,柏少寒见五蕴宗众人已成瓮中之鳖,便将荆年这颗棋子抛弃了。
洊震长老控诉荆年欺师灭祖的声音戛然而止,知道荆年是宣凝之子后,表情很复杂,苍老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少顷,重重地放下了,语气也变得颓丧,就像一个普通的对晚辈失望的老人,唉声叹气后,讷讷道:“罢了,都是孽缘,你既然选择做那魔头手中的刀,我也管不了,就当我没收过你这个徒弟吧。”
柏少寒却对他说的“魔头”二字反应极大,瞬间收敛了笑意。“我是魔头,你们又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得那般慷慨大义,收这杂种为徒,还不是为了利用他上好的根骨,在新人辈出的修仙界赢得噱头?你们从来就没有变过,眼里只有利用价值,阿凝当年就是失去了价值才被你们狠心抛弃的!你们配当修仙者吗?仙门的教义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不可能忘记,五蕴宗的教义,是匡扶正义,铲除邪祟。”巽风长老再次发话,“我记得你当年拜入宗门时,就背诵了一遍。柏少寒,我现在问你,你当初真的遵守了教义吗?!”
“腌臜门派的腌臜教义,我为何要听?”柏少寒逐渐癫狂起来,他发疯似地撕扯着脸上的绷带。“我今天,一定要为阿凝报仇雪恨!”
“别自欺欺人了,她到底为什么会死,你还不清楚吗?”
“我亲眼看着你们纵容蚀艮峰的弟子杀了阿凝、杀了我的师尊|”
“闭嘴!”巽风长老终于也动了怒,“整个蚀艮峰的所有弟子,唯独你没有资格叫她师尊!你执迷不悟,不肯面对真相,就让老朽来打醒你!”
两人都拔出了武器,一派剑拔弩张之势,正要相碰时,一个雪白的影子陡然从角落里窜出。
是王蝎。
她攀附上了柏少寒的身子,不等他甩开,就已经用漆黑的眼睛与他直视。
声音里有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力。
“告诉我,你所求为何物?”
柏少寒痴痴地长大了嘴,涎液与泪水交织在扭曲的面孔上,他哭泣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王蝎面前,他无法说谎。
“阿凝,对不起,不要死……是我不对。”
王蝎面无表情地拥住了他,掏出不知何时偷来的伯奇傩面,扣在了他脸上。
当年的真相开始昭显,以真正当事人的视角。
还是那个天火坠地的夜晚,整个蚀艮峰都被火焰吞噬,即将临盆的宣凝拿起了柏少寒留给她的剑,毅然决然砍断了牢门的锁链,走了出来。
她确实感染了夜息,不过神情并不麻木涣散,反而非常清醒。
缓缓地走到弟子们的寢居前,一间一间敲开了门。
弟子们颇为不解。“师尊,你还是好好歇着吧,明日就要给你驱魔了。”
“我有一件要事想求各位,请你们拿上佩剑,跟我去一趟秘境。”
第92章 诞生源于拯救
弟子们见她身怀六甲,连走路都蹒跚不稳,也不忍推拒,便搀扶着宣凝去了炼丹房,打开秘境入口。
火势已经波及到了这里,往日清澈的瀑布山泉,早就瘴气和岩浆沆瀣一气,不忍直视。
宣凝将炎景插入泉中,火红的剑身愈发鲜亮,身为仙修者的神武,理应与瘴气水火难容才对,但事实上,剑灵竟将瘴气都吸入体内,其颜色愈发混浊。如此高温,眼角泪珠刚流出,便已干涸,同时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其他人也觉奇怪,他们都认识这是柏少寒的佩剑,也知道他和师尊关系非同一般,谁也没开口询问,只是默默用目光探寻。
蚀艮峰所有弟子都在,除了柏少寒,宣凝特地避开他召集的众人。
她轻声道:“我想拜托你们的事情,就是杀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弟子们面面相觑,还是徐锦上前一步,安抚道,“师尊,可是担心明日的驱魔仪式?不如先出去和长老师祖商议,好更安心些。”
“我并不担心。”宣凝眼神愈发苦涩,夜息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她下意识地在剑柄上握了又握,克制住想将拳头塞进嘴里啃食的冲动。“因为明日的仪式必然会失败。”
“咱们门派从前也有过弟子入魔,大都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难关。”徐锦很是不解,目光下移,落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说到底,师尊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怀上了魔胎,它究竟是谁的种?才让师兄如此笃定驱魔无法成功?”
“修仙者所选之道,就像攀山者所选之山,这山愈是高愈是难登,失败时就摔得愈血肉模糊。”宣凝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踏入黄泉,但现在看来,还是得告知你们,送我上路时,才不会不明不白。”
“最难登之山……最难修之道……”徐锦终于恍然大悟,“无情道!因修无情道入魔者,是最难矫正回来的,可门派里,修无情道只差一点就成功的……不就是柏少寒柏师弟么……”
才刚下结论,就有人问,“如果说柏师弟早已入魔,魔修的气息那般明显,为何这些日子里没有人察觉?”
“王蝎告诉我,他受先知“叁”指点,将魔气藏在别的物件里,就是这把剑。”宣凝费劲地将炎景从岩浆里拔出,“原来,他早就先我一步,去见了先知。”
我也随即明白过来,柏少寒入魔也是受了3号的指引,而入魔极易使心性扭曲,因此他在宣凝死后的短短几年间,修为突飞猛进接管渡业宫的同时,性情也大变。
再结合今日五蕴宗的行迹被暴露给渡业宫,显然也是3号告知,柏少寒自以为设了场棋局,全然不知他也是别人的棋子。
回忆画面还在继续。
弟子们听完宣凝的诉说,有的唾骂起柏少寒竟然背叛仙门、选择入魔,有的替宣凝扼腕叹息。
徐锦也忍不住问道:“我曾经听闻儿女私情会让人盲目,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师尊真的要牺牲到这地步吗?就为了保全他?”
“和儿女私情无关,我是他师尊,弟子入了魔自然要引咎责任,更何况,他修不成无情道,也是因为我,我不该对自己徒弟动那种心思。”
“可是……”
“不必劝了,明日你们也别白费力气驱魔了,我虽被魔气玷污,但血肉终有一天会腐化,只剩干净的骸骨,埋在这瀑布下,也能行净化之职。”
徐锦咬紧了牙关,欲言又止,平日里都是由他这个大师兄负责控场,他一直当师尊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和柏少寒纠缠到一起,也只是一时贪玩,迟早会收心。
但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师尊自入世之后,变了太多。
她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根本不需他来辅佐。
“只要瘴气不再,瘟疫平息,世间就能恢复平静,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染疫而死,你们也可以另寻师门继续修行了,算是我将功补过。”
宣凝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胎儿的心跳蓬勃有力,感受到母亲的触碰,也作出了回应,仿佛正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让她有些不忍。“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孩子,我身上魔气太重,他一降生,必定连人形都没有的魔物,人人得而诛之,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结束,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徐锦有那么一瞬迷茫,他摸了摸腰间的剑,下意识想点头答应师尊的请求。
可身后弟子们却纷纷跪下,热泪盈眶道,“什么将功补过?师尊哪来的过错?就算真的有,为什么师尊要一个人承担呢?”
“是啊,之前我们误会了师尊,师尊不仅没有背叛仙门,直到现在,都依然还在担心我们、担心染疫的百姓。”
“我们之中,不少都受过师尊解救,或是家人染疫获治,理应要为师尊做些什么。”人群里走出一个少年,正是当年宣凝第一次下山救回来的婴儿。“我们虽然无法祛除师尊身上的魔气,但是能引渡过来,只要……只要师尊将夜息传染给我们,这样魔气也会随之稀释,说不定这孩子就不会堕为魔物了,哪怕是半魔半仙,也总有一丝希望。”
“希望”二字让宣凝的目光亮了一瞬,但她很快拒绝道,“不行,太胡闹了,你们这么多人要是都染上夜息,散播出去就大事不妙了。”
“不会散播出去的,师尊。”少年看着她眼睛,说道,“夜息传染的本质是人会忍不住同类相食,只要我们在被传染直至死亡,都始终不离开秘境就可以了,师尊,为了孩子成功诞生,你需要留到最后,用剑了结自己。”
少年说的没错,杜绝瘟疫传播,封闭隔离是最关键的一步,但对于已经失去救治途径的染疫者而已,是何等残酷。
我只觉心脏微微一颤,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数十万军民被困城中,结束后只存活数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