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与现实,遥相呼应。
但也并非照本宣科,至少,这段回忆告诉了荆年,原来他并没有被母亲抛弃,甚至从一开始,就是被拯救的对象。
在这个充斥着岩浆与血肉的鲜红夜晚,有一群人用死亡歌颂着他的诞生。
他知道得太晚了。
刀剑刺破肉体的声音接连响起,火光冲天,鲜血横飞,但我的心却出奇平静,轻轻握住荆年的手,觉得凉极了。
没错,这个近乎疯狂的提议,在弟子们短暂的商议后,很快达成一致,他们被宣凝始终如一的牺牲所感染,这次,不需要任何指引。
眼看着师弟们一个个默契地交接魔气,再执剑自刎,徐锦很是犹豫,他颤抖着身子往后退,直退到了岩浆边。
这也能理解,人在做关于生死存亡的决定时,自私才是大多数。
然后他被人趁乱咬了一口,顿时方寸大乱,推开所有人就往秘境出口跑去。
途中撞到了冲进来找宣凝的柏少寒,也没心思顾上。
他只是不想死。
随着回忆里的柏少寒一点点向瀑布中央的宣凝走近,戴着面具的柏少寒本人也开始痛苦嘶吼起来。
他不愿再看一遍宣凝死在自己眼前,于是猛然发力,一掌斥开王蝎,把傩面摘了下来,回忆土崩瓦解,他目呲欲裂道:“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接着开始念动咒语催生荆年神识里的蛊,“你去杀了这个颠倒是非的老头!”
“你就这么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吧!”巽风长老冷哼道,“无非就是接受不了你害死自己至爱之人的事实,懦夫!”
荆年没有动,脚下魔气漩涡扩散得越来越大,几乎要和前方那片诡异的黑色融为一体。
柏少寒厉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会真把五蕴宗当成自己家了吧?醒醒吧,他们不可能接受你这个叛徒!”
荆年便抬起头,望向四周,果然,长老和弟子们都警戒地举剑对着他,瞳孔里只有恐惧和愤怒。
连巽风长老和洊震长老,也偏过了头。
宣凝确实给荆年留下了一丝希望,但柏少寒无疑掐灭了它。
他还是落得个无处容身的下场。
荆年的表情看不出失望,他忍着魔气带来的噬骨烧心的痛楚,步履一转,回头向柏少寒走去。
他叫了声:“父亲。”
这陌生的词汇只有两个音节,却包含了太多情绪。
柏少寒愣了愣神,他下意识停止动作,无法自控地看向那双与宣凝如出一辙的眼睛,心理防线因为这两个音节被击溃,喃喃道:“你叫我父亲……你是……阿凝……阿凝和我的孩子……”
荆年没有躲,任他抚摸着自己的双眼。
两人破天荒卸下攻势,像寻常父子一般相拥。
荆年继续说道:“父亲,我为你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现在,我想做些自己决定的事了,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
他目光飘忽,然后定在我脸上,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下一秒,恨晚刺穿了柏少寒的心口。
就像十几年前刺穿荆年心口一般,有始有终。
荆年沉默地拔出剑,将毫无防备的柏少寒推进那片吞噬一切的黑色里,结束了这短暂的相认。
然而黑醫在撕碎了柏少寒之后,竟开始消散,显现出原本的道路来,同时,构成这片死地的树根被魔气的漩涡侵蚀殆尽,无法再支撑这么多人。
地面下沉,隐藏在地底的危机终于显露出来,坑坑洼洼的巨大深窟一个接一个,像深渊底部的死亡之眼,居然全是海底火山口。
里面的岩浆和蚀艮峰那晚的天火一样,都无法人为熄灭,掉落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前走。
哪怕明知这是3号预设好的道路,也别无选择。
第93章 镜像之桥
弟子们还没从柏少寒突然被删除数据而消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但树根断裂塌陷的速度愈来愈快,众人也顾不上其他,如鸟兽般向前逃窜,只剩染上夜息的影卫们来不及逃脱,掉入火山口,转瞬融化得灰烬都不剩。
人群差点将我们冲散,好在荆年已经迅速收剑入鞘,飞身前来牵起我的手,道:“走吧,师兄。”
我跟着他奔跑,心里还是觉得柏少寒死得太过干脆,荆年在他回忆宣凝之死情绪崩溃时叫出了父亲一词,完美地把握了时间点和软肋,将剑刺进他胸膛,这一系列操作下来,有些过于顺利了。
面对我的疑惑,荆年犹豫了片刻,还是坦白道,“师兄,你还记得那晚,我们在永寿宫表演雷泽华胥的木偶戏吗?”
“当然。”
我甚至记得每一记抽在荆年身上的鞭子,即使现在回想,也觉得后怕。
“我当时对你说,感受到了一种共鸣,来自一个和我完全相同的人,也就是先知【叁】。”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方才那种共鸣又上来了,而且比上次更具体,脑海里会有画面,暗示我去行动,就好像我在此之前,也像这样将恨晚插进柏少寒的心口过,并且不止一次。”
“之、之前?不止一次?”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荆年,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或许,就是所谓的重蹈覆辙的剧情吧,我终于能理解一些师兄的话了。”
但这迟来的理解并未让我觉得喜悦,要知道,自从启动第79次游戏到现在,我还从未自发回忆起前78次轮回的事情,每次都是3号借入梦程序带我回顾,或者是直接用信号接收器导入他的记忆数据。
那荆年呢?为什么他现在也触发了回忆,难道同样是3号为之吗?
可能性不大,因为触发回忆可让荆年顺利过关剧情,3号对荆年敌意如此重,没理由帮他。
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很快,道路到达了真正的尽头。
虽然一路避开了无数个火山口,却不曾料到,现在脚下踩着的整块“死地”区域,其实都被包围在一处最大的半月形火山口里,要越过奔腾四涌的岩浆,才能到达是“生地”。
因为生死两地并不是我之前猜测的外包内,而是像太极阴阳图一般,由两块“半月”嵌合而成,一半是炎炎烈焰,一半是冻土冰霜。
有水流滴到我的面颊,来自上方树根罅隙里漏出的海水,海水温度低,与喷发出的某一小股岩浆流碰撞,使其迅速冷却,凝结成岩块,却并不零散,反而拼出了一小截紧贴着岩浆的石桥。
游戏任务弹出了新提示。
【请由石桥渡过岩浆,去往“生地”,否则将无法解锁后续剧情。】
但石桥只有一小截,离对岸约摸还差一半距离。
我正惋惜着运气不佳,三位偃师和薛佳佳也赶到了这里,秦三楚和秦属玉都并不惊讶,称这桥本来就只有半段。
“那你们的族人之前,是怎么通行的?”
秦三楚眼神飘忽,看向秦属玉沉默不语,后者从容地站了出来。
他的回答是让我们六人聚拢在一起,正朝对岸。
奇观出现了,对岸也出现了几个身影。
但因为蒸汽滚烫,模糊了视线,看不太清晰。
“这是什么?蜃景?”秦四暮好奇地提起脚尖,轻点在石桥上,他身后的秦属玉,身体竟然开始逐渐透明,与此同时,彼岸的烟雾里,秦属玉的身形开始具象化,也做出了迈腿的动作。
但对岸那头并没有石桥,秦四暮吓得连忙收回脚,对岸的秦属玉瞬间隐去,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刚刚只是幻觉。
“是镜像,死生桥引发的镜像。”秦属玉解释道,“想要去对岸,除了死生桥,别无他法。一人先在这头踏上去,接着彼岸的镜像里,也会有一人走上桥,二者相逢时,镜像面的死生桥才能补齐。”
“疯了吗?走过来要直接趟岩浆,会死的。”
“阿暮,你听我说完,生死两岸本就泾渭分明,世界万物都是如此,我们才是异类。”秦三楚示意他稍安勿躁,“想要过这死生桥,顾名思义,需要有人完成从生到死的转变,所有上桥者看到的镜像,都是愿意为他赴死之人。所以,之前我们一族想过河时,都会选一位油尽灯枯的偃师和他的木偶,共同过桥。”
秦四暮这才醒悟过来,对秦属玉吼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预感……我还以为你送我剑是已经接纳了我……没想到你早就另有打算,凭什么?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感受!”
他满含怒气,炙热的回声从一个个喷涌的火山口中回荡,支离破碎。
断裂的树根被岩浆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生地”即将变成彻底的一片火海,其余弟子们只能勉强握住上方垂下来的树根,支撑身体,我们脚下的地方也即将沦陷。
秦属玉依然镇定,催促道,“时间不多了,快点上桥吧,阿暮,总不能所有人在这里等死。”
“不,我不接受,为什么牺牲的人一定要是你呢?”秦四暮别过头,目光慌乱地在人群里逡巡,然后落到了荆年身上。“他,先是做了渡业宫的走狗,害得我们困在此地,后来又杀了柏少寒,他根本没有立场和原则,这样的人,谁能放心和他同行?要牺牲也是他牺牲才对。”
荆年的魔气被柏少寒强行释放出来后,无法收回,何况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闻言,他没多大反应,只淡淡道,“如果戚师兄有危险,我是可以为其赴死的。”
秦四暮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一时哑然,只愤然道,“不懂你们一个个的到底在想什么,争着牺牲,以为自己很伟大吗?我不管,我要去找国师大人!”
秦属玉终于动了气,拔出秦四暮腰间的夜啼,质问道,“你还找他?这与认贼作父各异?”
“我没有!”秦四暮咬牙道,“国师向来喜欢让人做抉择,付出代价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要你活着不行吗?”
“你还是不明白,阿暮,他已经给出了抉择,那就是选让我牺牲,还是所有人同归于尽。”秦属玉抬眼,望向大雾弥漫的彼岸,一字一句,对着虚空问道,“这才是你当初让我活下来的目的,对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彼岸响起古琴声,悠扬飘渺,却听不出弹琴人的任何心绪。
秦四暮也崩溃了,他猛然夺过夜啼,欲掷向彼岸,然则刚抬手,就被识破目的,一枝粗壮的树根紧紧缚住他手臂,秦四暮整个人悬空挂起,摇摇欲坠,瘴气从被划破的伤口处涌入,疼痛使其全身痉挛,涕泪横流。
与此同时,系统再次发出指示,以警告形式。
【注意,关键角色“秦四暮”受到未知攻击,可能无法与角色“秦属玉”一同补齐石桥,您将无法抵达“生地”解锁“春瘟”任务后续剧情。】
【系统正在为您搜寻应急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为:由角色“戚识酒”与角色“荆年”上桥。】
【该替代方案与您的最终任务“拯救荆年”相悖,已否决。】
第94章 朝三暮四
场上还能自由行动的就我们这寥寥几人,秦四暮被吊起,游戏系统给出替代方案又自行否决,看起来像是无解了,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
事实上,就算系统不否决,我也不可能让荆年牺牲。
我开始揣摩3号和游戏设计者的用意,并说服自己,3号并不完全算是以虐杀取乐之人,而玩游戏的乐趣,在于不断探索,找寻出路,现下的局面如果是死局,就没有意义了。
或许牺牲的人可以是我?
3号给我的31世纪仿生人设定,是能在战场上使用,就算经受高温爆炸和核辐射也能痊愈,只是不知道对这不遵循物理定律的海底岩浆,还是否奏效?
我试探着伸出足尖,才稍稍越出岸边,瞬间就灼痛感清晰无比,如千万只虫蚁啃噬,怪不得不能用轻功飞到对岸。
荆年发现了我的举动,眼疾手快地将我拉回去,沉声道:“师兄,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愿独活。”
我想解释说我只是试试是否能自愈,但看着荆年被魔气浸染逐渐混沌的双瞳,我有些害怕,想起前78次轮回里的3号,是因为入魔而无法完成任务被系统强制死亡,但是在当时的“我”眼里,就是爱人走火入魔被反噬,死在自己怀里。
我害怕荆年重蹈3号的覆辙。
僵持不下之时,还是秦属玉开了腔。“还有办法的,虽然现在秦四暮上不了桥,但可以由薛师叔取代。”
他方才就解释过,上桥的人,会在对岸看见愿意为自己赴死的人的镜像,二者相遇,桥才会补全剩下的一半。
方才秦属玉就提出要牺牲,薛佳佳一直在边上默念着:“只是游戏,只是NPC。”
现在情况有变,等于由他来主宰秦属玉的性命,师叔师侄互相叫了十几年,换成谁也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