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云立刻往外走:“这里劳烦姑娘,我去看看。”
槐没摆手:“你放心吧,官府的规矩我知道,尸检格目会好好做,有新发现第一个告诉你!”
朝慕云走到书房,案几上果然又堆了一沓新的卷宗,最上面一层加了颜色标识,是闻大人递来的资料。
打开一看,果然是有关蛛娘娘,榴娘娘两个组织的动向。
因之前的案子,两个组织已静默下潜,低调撤走了所以有可能显眼的据点,已有明确证据,发现漕帮中人与其勾联,但漕帮大小帮派众多,这些到底是谁的人,目前难以确定,待追踪细查。
闻人长说眼前的案子就靠他了,让他再接再厉,同时两边现在最好不要有太多联系,以免被对方察觉,更为小心。
朝慕云懂,因他在明查案,连夜无垢都拎出来大张旗鼓了,闻大人就没必要也跟着出来,低调留在暗处,把控追查更多的信息,与双方都有利。
下面是厚九泓送来的消息,他追踪暗访的,是青楼方向的消息。因漕帮盘子不少,他借了些夜无垢鸱尾帮的门路,鸱尾帮虽未在京城经营有这些,但名头好使啊,有麻烦可以用,没有麻烦也可以借来找麻烦用……
但这个方向不太好找,没具体线索的情况下,如同大海捞针,得亏他机灵,寻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揽芳阁头牌芷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还说不清,接下来会继续跟查偷听,同时提醒朝慕云,如果遇到了这个女人,她说的话,要自行斟酌说谎的可能性。
包括皂吏们查到的,有关案件嫌疑人的信息。
朝慕云这一坐就是很久,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下笔时快时慢,偶尔会停顿很久思考,分析着案子的各种可能性。
“别想了,先听我说。”
不知什么时候,夜无垢回来了,可能还站在旁边,看了他很久,因为朝慕云被抢毛笔后回神,看到了夜无垢洗过的脸,不怎么满意的神情。
“好啊,”朝慕云从善如流,不再去拿毛笔,“查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就知道关心案子,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人……”
夜无垢清咳一声,表情端肃:“我让人送来的尸体和前情,你应该都了解了?回来时顺便,我去了趟李寸英家,他对着我,不敢说谎,但知道的东西未必全肯说,这人胆子不大,却非常谨慎,尤其擅长装傻充愣那一套,说那夜姚波的确约了他饮酒,但他们两个不熟,对方酒局目的,是想以银钱贿赂,请他让出盐道竞争名额,他没答应。”
朝慕云思忖:“经营了这么久,李寸英应该是有所得,把此前面子里子都补上了,在派官上有优势?”
“是,”夜无垢道,“李寸英原话是,不然怎么来找他,不找别人?但他这件事付出良多,也有巨大野心,并不想让。”
“谈崩了?”
“就是没谈崩,才更奇怪,”夜无垢说,“因李寸英怎么说都不答应,姚波便换了方向,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可以有其他的合作方向,比如一起做事,李寸英到了盐道上,可以指定用他的船,走他的水路,得到的利润分成……”
听完他的话,朝慕云若有所思,‘共赢’之事,似乎没必要拒绝,李寸英好像没有杀机,但为何姚波在外别没死,偏偏死在了与他的酒宴上?
“他可曾提到,席间是否有特别之处?”
“我问了,他说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和所有人一样,都很意外,”夜无垢指尖摇着扇子,“我让人去查问酒楼的伙计和客人了,此人所言是否为实,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朝慕云又问:“芷檀曾经说过,王德业和李寸英很熟,你可顺便问了?”
夜无垢颌首:“问过了,他二人有姻亲关系,的确算熟,来往也较他人密切,但王德业遇害之时,他言自己正忙于花楼酒宴,无心关注其它,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这四个字,有些微妙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欲盖弥彰?
朝慕云想了想,道:“接下来要查的仍然是这几个方向,还有一点,就是钱庄。”
他将今日尸检发现和夜无垢分享:“京城里,可有藏金沙之处?”
“这还真没有,”夜无垢而今对京城也算熟悉,资料掌握很多,“地势气候不易产生,想私运藏匿,也很难……”
二人正聊着案子,突然门板轻叩,槐没走了进来:“该用药了。”
朝慕云一顿:“这么快?”
槐没将药箱放在一边:“快什么快,你看看外头,都什么时辰了?”
朝慕云转头,这才发现,外面已然天黑。
他闭了闭眼,浅叹口气,看向夜无垢:“你先出去吧。”
夜无垢不满:“为何我不能看?”
这女人还在这里呢!
槐没差点当场翻白眼:“稍后我也要出去。”
“那他一个人……”得多辛苦。
夜无垢话还没说完,槐没就截了他的话:“就是要一个人。苦的难的,都得他自己一个人熬,别人谁都帮不了。”
朝慕云自己都很镇定:“你出去吧,我没事。”
夜无垢感觉有点点奇怪,就是因为特别苦,特别难,才更需要人陪伴吧?为什么朝慕云不需要,槐没也对这个治病过程讳莫如深?
什么是他这样亲密之人,不能听,不能看的?
第69章 纯真的夜帮主
有关泉山寒的毒性, 槐没之前和朝慕云和夜无垢都聊过。
此毒性烈,初期来势看似不猛,其后对身体可以说是摧枯拉朽的伤害, 中毒初期, 找对了大夫,简单配药也可解毒,到了现在, 毒入五脏心腑, 简单配药肯定不行,不但得精心调配炮制更多药材,还得前后分作几次, 缓缓的来, 先打底子,再下猛药, 以免对身体造成更大伤害。
价格最贵,最难寻, 药性最猛的那几味药, 暂时没找到也不要紧,反正都安排在后面,先一点点把身体调养好要紧。
买药熬制皆不成问题, 就是吃完药这个过程么……稍微有些煎熬, 不可言说,只能中毒者自己熬过去。
因涉及隐私,此事槐没并未告诉夜无垢, 只朝慕云自己知道。
今夜, 也是这种特殊效果的第一次。
用完针, 盯着人吃了药, 她拉着夜无垢走出了房间。
夜无垢戳在房门,不肯走:“他若饿了怎么办?”
“晚上少吃一顿死不了,吃的太饱,吐了什么?”槐没隔门看了眼,“我让芽芽准备些好克化的宵夜,你若担心,稍后同他一起用便好。”
夜无垢狐疑:“肯定没事?”
槐没笃定点头:“我出手,能出什么事?”
夜无垢:“那他要是难受怎么办?”
槐没转身就走:“能怎么办,自己扛喽!”
她走了,夜无垢却不能走,里面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心上人……
总感觉这件事透着奇怪,朝慕云讳莫如深,槐没也不肯多言,像藏着什么——藏着什么呢?
不就是毒,有什么不能说的?
泉山寒毒性甚烈,他在知道朝慕云中了这种毒后就去查了,除了晕倒吐血身体荏弱外,还有很多气血虚带来的附带伤害,比如畏寒,朝慕云很怕冷,春时别人都换了薄衫,他还要穿的很厚,才能手不凉,如今盛夏,别人都热的受不了,他拿了玉骨扇,也是意思意思扇两下,其实并不很热,他出汗的时候非常少,除非被晒的狠了,或是着急,在太阳底下走的太久……
解这样的毒,配药方面,他不擅长,先期调理么,无非是恢复气血,先让病秧子阳气旺起来,别那么怕冷?
正想着,突然听到房间里传出的低吟,似是咬了牙,十分痛苦。
夜无垢弦立刻就绷紧了,哪都没敢去,就戳在门口,略烦躁的转扇子。
他猜想的方向还真没错,槐没最初几剂药的方向,的确是为了给朝慕云身体打底子,先让他稍微壮一点,健康一点,就是是补气血,补阳虚,让他不那么畏寒,泉山寒让人冷,她用药让人热起来不就行了?
但槐没本职不是大夫,只是个人爱好,喜欢玩毒,解毒用药思路也简单粗暴,有用就行,朝慕云知道自身情况,也未反对,可谁知,这过程……这般难以言说。
他很清醒,知道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学心理,对人性的各种需求都很尊重,成人的世界丰富多彩,一直未找到合心意之人,他不愿游戏人间,但也不会过的像个苦行僧,也是曾自我纾解过的,可这种程度的野望之潮……他还真未曾经历过。
偏偏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其它,他浑身无力,很难自己对自己做什么,槐没说的没错,不想别人帮忙的话……只能自己扛过去。
他已经尽量克制,不发出声音,这种药物作用时间大概是两刻钟,槐没说的很清楚,安全无害,无副作用,甚至不能对他身体造成损耗,只要熬过去就好。
奈何夜无垢自小习武,五感极好,听力尤为出众,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房间里的人身上,自然会听到一些声音。
起初是没有规律的细碎声响,像是不小心被子从床上掉下来,又拿回去,为了避免再次掉下来,用身体压住,下意识蹭了蹭。
之后这种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间或夹杂着朝慕云的轻吟,仿佛很痛苦,但又不像疼痛难忍的的那种痛苦,像小猫一样,一声一声,叫的你担心又难受。
“你怎么样了?可是很难受?我进来好不好?”
“不准……不要进来。”
朝慕云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但明显意识清楚,话音坚定。
夜无垢敲门动作瞬间顿住,声音也忍不住放轻:“你……到底如何了?哪里痛?”
朝慕云没答,只是很久后,才又沙哑出声:“你走……走开!”
这话音……坚定是坚定,怎么有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还是自己听错了?
夜无垢更不能走了,槐没那女人,该不会治病把人治出毛病来吧!她又不是真大夫!
“我进——”
“滚!”一个东西砸在门板上。
东西不重,声音也有点闷,像是随手拎起枕头扔了过来,力气不够,也就砸出个响动,根本阻止不了他,但东西都砸了,滚字都说了,朝慕云得多生气?
夜无垢还真没敢推门进,把人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外面人急的难受,里面人也熬的难受,朝慕云闭上眼睛,紧紧拥住被子,第一次感觉到难以承受的热潮,还有身上……淋漓的汗水。
他自到这里以来,从未这样出过汗。
夜无垢急的不行,直接跑到厨房,把槐没拎了出来:“你到底给他用了什么药!”
槐没怎么说也是个姑娘,有些事明白,也敢说,但对病人本人说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下宣讲是另一回事,大理寺少卿的院子,护卫值守都有,不方便说的太直白,她声音也压有些低:“就……反正治病的药,没生命危险就对了。”
夜无垢再无往日风流倜傥,体贴优雅的样子,咬牙切齿,差点憋不住对一个女人动粗:“他都疼成那样了,你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疼?”槐没愣了下,“怎么可能会疼?”
夜无垢也愣了:“不……不疼么?他强忍着都忍不住,我听到他哼哼了……”
槐没:……
她看向夜无垢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疼得哼哼,和别的哼哼可不一样:“没想到夜帮主人如其名,纯真无垢啊。”
夜无垢皱了眉,这跟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槐没拍开他的手:“放心,固本培元,身体难免受不住药性,有些许不适,但确实没有生命危险,一丁点都没有,不然我也不会有心情做饭,你尽管回去等着,最多一刻——两刻钟吧,他指定能好,你表现好些,许还会让你进门,正好夜色渐浓,你们俩可以一同尝尝厨房新做的宵夜。”
夜无垢:……
槐没在做饭。
一时竟不知病秧子痛苦难受可怕,还是等在前面的宵夜可怕。
“还不信我?”槐没无奈,举手发誓,“朝大人要是伤到一根头发丝,我的头送你饮祭酒,行了吧?”
夜无垢深深看了她两眼,脚尖点地,转身纵跃回朝慕云院子。
蝉鸣烦躁,夏风扰人,连往日赞过的水晶帘都看不顺眼,夜无垢有种难以压制的毁灭欲,冷冽视线滑过窗槅,拳捏的紧紧,听不到里面的半点声音,心却悬的高高,没有落处……他怕是撑不了太久。
朝慕云也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前番折腾已然耗时不少,他现在身体着实虚,槐没药下的分量拿捏得极为精准,果真就是两刻钟,风消云散,总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