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和槐没一同看尸,并没有看出这一点,不是他们不仔细,是姚波脚趾缝中那一点,实在很难分辨清楚。
“有人藏金……埋在沙子里?”朝慕云看着夜无垢,“你找到了?”
夜无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或许是有人见钱眼开,想要匿下一笔巨大财富,或许是金子在转运中出了什么问题,暂时出不去,只能隐藏,我循着线索找到了曾经埋过金的沙地,但晚了一步,里面的东西已经被转移。”
现在在哪里,被谁摁着,暂时不知。
朝慕云思忖:“至少你见过那些沙子了,埋金,可是个沙坑?位置在哪里,体量多大?”
“护城河边,山石凹处,人迹罕至,河水冲刷出来的沙坑,平日是极不起眼的,不会有人去,体量么……”夜无垢想了想看到的场景,“仅我挖的那个沙坑,能藏的金子就不少。”
鸱尾帮帮主都说不少……
朝慕云挑眉:“京城里,能调出这么大额度的金子,大概只有钱庄了?”
比如惠通钱庄。
“但钱庄的金子都是有数的,每日账目都要清算,突然多或少这么一笔,必有痕迹,比如别人要凭银票提,大概需要提前知会,钱庄才好准备。”
“你猜怎么着,”夜无垢打了个响指,笑容得意,“这个我也查到了。”
朝慕云微眨眼,小狼狗这回是真厉害,案子查的很高明啊。
夜无垢:“鸱尾也与惠通有账目往来,注意到银票问题时,我就让人悄悄关注了,王德业死前两天,惠通钱庄就有银票提金交易,量很大,客户身份查不出来,其后也没有更多痕迹,该出城的几车金子,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你说怪不怪?”
“不见了?”
朝慕云当然知道,不可能不见,东西去处,总有痕迹,而且是那么大体量的金子,怎么可能消失不见?只可能是有人,想让它消失不见。
“此事漕帮没有动静?”
“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
以漕帮京城的力量,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动作?
朝慕云很难不去怀疑,漕帮就是这件事里的幕后黑手。
第75章 说吧,让你男人干什么
夜静月沉, 一室幽谧。
沉默良久,朝慕云才又道:“这个惠通钱庄……”
“我动用了父皇的力量,想办法查了查这个钱庄, ”夜无垢道, “能在京城做这么大,当然不是没有理由,它背后有宗室的影子,但这些年来只是做生意, 从不欺负人, 不过底气足,也绝不会被人欺负,挣的钱还算干净。”
朝慕云看着他,似笑非笑:“王德业胃里取出的银票,你应该也请钱庄帮忙分辨过?”
夜无垢点头:“是。但凡钱庄票号,都会有类似市面上造伪行为的烦恼,惠通钱庄老师傅们精益求精, 方法时换时新, 外头再好的造假技术, 到了他们面前,也得露怯。”
朝慕云懂了:“也就是说……假银票糊弄外头人行, 骗不了内行人。”
“是。”
“所以——”
“没错, ”夜无垢笑唇斜勾,“王德业吞进去的那个, 就是假的。”
那这点, 是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比如, 和某些人做了些不为外人道的交易, 他拿到了他该得的银票, 但这些人呢,骗了他,并没有真心给钱,只给了他一张假银票,唬住了他。
这些人也并不害怕事败,或计划里本就有杀人灭口这一环。
再或者,王德业眼尖,发现的是假银票,也知道自己无法逃出升天,在关键时刻吞了这张银票,以期后人能发现他死的不对,也算留下一二证据……
既然出现了财务纠葛,不如就顺着这个方向分析。
“谁和王德业合作,允了银票,又突然反悔了?”
这样的问题到现在,答案似乎已经摆在眼前,很明显了,二人异口同声——
“漕帮。”
京城主帮帮主,康岳。
朝慕云沉吟:“漕帮走水路生意,应该是很希望河道通畅的?”
夜无垢颌首:“水路畅通,船就好跑,我们的生意就好做,钱挣的就多,朝廷修渠理河道,我们大多持正向态度,一时不便,是为了将来的舒适,大都会选择忍一忍。”
“但王德业的治理河道一行,被阻止了。”朝慕云拿来地图,找着王德业原本的目的地,“为什么这个地方这么特殊?”
夜无垢指了指河道中心点:“这里似乎有榴娘娘的人,我暂时还不确定,得等闻大人的反馈,但另一点,我是确定的,这里是贩卖私盐的大本营,规矩混乱。”
那有人在这里钻空子搞事,好像就很正常了。
朝慕云:“我记得你曾说过,姚波这个依附主帮的小帮派,地盘就在这附近。”
“我也查过他行迹,但都是漕帮中人,我身份反倒没那么合适,厚九泓帮了很大的忙,”夜无垢缓声道,“王德业死前这这段时间,姚波确曾不止一次找过王德业,手持银票,有行贿之嫌,但这银票数额几多,是否和我们在王德业胃里发现的一致,就无法验证了。”
朝慕云:“事发之时呢?王德业死时,姚波在何处?”
夜无垢:“不在场证明丰富,但他曾在河边驻留。”
朝慕云:“你觉得,人是他杀的么?”
“未必,”夜无垢沉吟,“漕帮做事,讲究分工明确,尤其与官员交往,更会谨慎,若有暗杀布局,送钱行贿的,和最后下手的,一定不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知道,当然就不会被对方察觉,行动也就会万无一失。”
如果这两个人有见面,他倾向于——姚波可能只是为了送钱。
朝慕云感觉到了他表情不对:“你还有发现?”
顿了下,夜无垢才道:“王德业死那晚,有兄弟曾听到姚波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类似‘怎么可能’的话,但当时情况比较敏感,小兄弟只是听到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并不确定这话指的是不是王德业。”
在他这里,姚波杀王德业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都是基于他一贯的思维猜测,并没有有利证据佐证。
“无论如何,王德业是因财而死,”朝慕云道,“不管他给了别人什么好处,双方谈了什么条件,这条交易行为都一定是存在的,只是对方反悔了。”
夜无垢:“嗯。”
“那姚波呢,他为什么死?”朝慕云视线掠过烛光,“如果他的任务只是去送银票,事情已经办妥了不是么?”
“可他也被我查到了,”夜无垢眼梢眯起,“行事不密,就要有被灭口的准备。”
朝慕云想到一个名字:“康岳?”
“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夜无垢微叹气,“毕竟形势敏感复杂,他自己也需要非常谨慎,出手,就有暴露风险。”
但之前朝慕云点出来的一点也很对,比如这个案子的几个相关人,年龄相仿,和典王相类,真正的典王,或许就在这些人之中,这个人喜欢藏在背后捣鬼,那他就需要一个背锅搅浑水,顶在前面吸引视线的,康岳会不会是?
“说起康岳……”
朝慕云想起茶坊中的会面:“我观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有没有易过容?”
“没有。”夜无垢相当笃定,“他有胆子在我面前易容,我能当场扒下他的皮。”
这方面,他可是专业的。
“不过你说表情不自然,倒也是真的……”夜无垢沉吟片刻,道,“我一直都觉得他的脸有点僵,不在眉眼,是鼻子往下,他见人从来脸上带笑,笑的跟个僵尸似的,我也曾对此好奇,且反复试探过多次,他真就长这张脸,真就是永远这么僵的笑。”
朝慕云思考片刻,总觉得这种僵硬的不自然的笑,不像天生就有:“他过去是否遇到过什么事?”
岁月到底对他这张脸做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疑点?
夜无垢当即答应:“我即刻派人去查康岳过往,看有没有脸部受伤的记录。”
不过这一回谜题,算是有点方向了,端看这几个嫌疑人中,谁是真正的主子,谁又是杀人的剑了——
“典王的存在,至关重要。”
朝慕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茶盏沿:“打个比方,如果康岳就是典王,多年经营下来,底下所有网罗中的人,都得听他的,他想自己杀人,就创造条件自己杀,他不想自己杀人,别人就得顶上,让他顺心,但这些人里,到底谁才是?”
桌上摊开的,是所有本案卷宗资料,语言嫌疑人的信息,时间线整理,以及皂吏们及厚九泓或走访或偷听到的线索,纸页一张张,一页页,几乎铺满了整个桌子,上面的名字一排一排,每个人身边都围绕有不同的人际关系线,缠缠绕绕,真实又难理。
慢慢的,竟让人产生出一种错觉,这个典王,真的在这里么?
会不会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臆想和期待的,最想要的方向?
“李寸英为什么死?”朝慕云指尖落在这个名字上,“金子的事,他知不知道?”
这个人一直在为进盐道努力,各处打点,需要精力,更需要银钱支持。
朝慕云想起一件事,翻出卷宗资料:“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李寸英运作官位这件事,最初不顺利,但后来顺利了?”
默了下,夜无垢表情也变的玩味了:“我那日故意以姚波的死做引,找上门时,他亲口跟我说的,说是事情有眉目了,正待佳音,不欲同我发生纠扯。”
朝慕云:“但我们去吏部时,不管朝文康还是胡复蒙,口风都是不行,这个眉目在哪里?”
是李寸英在撒谎,还是事情出现了变故?
“应该不是说谎,”夜无垢仔细回想当初经过,“他当时言之凿凿,神情话语不似作伪……莫非是办事不力,出了岔子,最后还被灭了口?”
朝慕云笑:“照我们这么分析,凶手只能是京城漕帮的人了。”
夜无垢理直气壮:“那没办法,线索非往这个方向找,看着就是像啊。”
而且京城漕帮经营的乌烟瘴气,明面上的,私底下的,江湖暗潮涌动,你都不知道岸上站着的,哪个是真的隔岸观火看热闹,哪个本就是漕帮的人,只是因为秘密任务不便透露,才没露头。
“我们可以试试看别的角度,比如说财之一路,”朝慕云提醒夜无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厚九泓对钱财的痴迷程度,你当也了解,招提寺中,就是他帮忙寻到的金子,此一次,不妨再请其帮忙,许会再次带来惊喜。”
有些人就是对某些特定的东西尤其敏感,别人找不到的,它就是能闻着味道找过去。
只要这批金子能找到,案子就好破了。
在谁那里,谁就最可疑,用来钓鱼,也是极好的。
“还有一个方向——青楼。”
女人。
朝慕云问夜无垢:“揽芳阁芷檀姑娘的生母,可寻到了?”
“暂时没有。”
夜无垢对此颇有些疑惑:“我的人随着她消失的时间点,暗自打听搜找了很多地方,到处都没有此人痕迹,若她真的没有死……大半是被人阻隔人群,悄悄养起来了,不许在外面留有痕迹。”
朝慕云抬眉:“芷檀姑娘今年芳龄二十,她的娘亲……算起来应该也是风华犹存的年纪,年纪小的少年大约不感兴趣,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可就未必了。”
夜无垢:“典王?”
那可真是巧了。
“若如此,芷檀姑娘必也在这张网里,”朝慕云道,“可适当试探于她。”
夜无垢想了想:“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