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廖东贵顾不上洗手,就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空下来的镜子,岑文清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取过毛巾擦拭着双手:“老廖,可惜啊,你能听说的事,是我让人故意放出去的,怎么偏偏就是你听说了。”
……两个黑骑师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名黑骑师对褚孝信说道:“戴墨镜那个是一家小银行老板的姨太太,叫雪妮,穿连衣裙的没见过,多半是她带来的女伴,雪妮和我们打过交道,不过没去过酒店,最多一起喝喝酒打打牌,至于褚先生和宋先生能不能把她们今晚抱上床,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杰哥,约了七点钟,居然这么早就到了?”叫雪妮的女人带着卢元春,在侍者的引路下走到这一桌,等侍者拉开座椅,雪妮直接坐了上去,先朝两个黑骑师一笑,随后把眼睛盯到了褚孝信和宋天耀身上。卢元春最初看到宋天耀和褚孝信时,有片刻失神,不过随后很快面色如常的挨着雪妮坐下,雪妮翻着菜单,没有把卢元春介绍给几人,只是自顾自的翻看着菜单,嘴里和两个黑骑师寒暄,剩余的宋天耀,卢元春,褚孝信三人气氛有些尴尬,卢元春是不知道对面两个人搞什么鬼,唱哪一出戏,宋天耀和褚孝信则是此时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明明认识,却又相对无语。
褚孝信在桌下用脚碰了碰宋天耀:“等下,你带卢小姐,我带那个雪妮。”
“喂,既然认识,不太好继续下手吧?”宋天耀把嘴巴贴在褚孝信耳边说道:“万一卢小姐告诉她朋友你真实身份,你不怕难堪?”
“所以现在你主动一些,先想办法和卢小姐对下口供,不要让我暴露。”
“这种时候你让我想办法?”宋天耀瞪着褚孝信:“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想?”
“我不管,我是你大佬,我只看结果。”褚孝信用手捂着额头,自己也有些尴尬的说道。宋天耀扭头看了眼远处墙壁挂着的一副诺丁汉城堡照片,和洗手间方向,然后又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卢元春,端起桌上的白兰地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对面的卢元春:“这位小姐看起来很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英国留过学?我在诺丁汉大学读过书。”
“这位先生是?我的确在英国留过学,巧了,我也是在英国诺丁汉大学。”卢元春看着宋天耀,不失礼貌的微笑开口。
“真巧,我也是诺丁汉大学毕业,因为喜欢马术才做了骑师,我是经济学。”宋天耀说着话,准备稍稍欠身帮卢元春倒一杯白兰地。
看宋天耀那架势,卢元春不动声色自己端起柠檬水,小心的控制着力道,溅出了几滴,随后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宋天耀自己举着酒瓶尴尬的停在当场,心中赞叹一句:聪明。就是把自己摆了一下,让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色鬼。
第四九三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二)
雷英东咬着香烟,目光阴沉,两大船帮对峙发展到现在这一地步,他那点损失,看起来真的就只配被称为起因了,比起那些大船东码头罢运一日就损失不菲,雷英东到现在为止损失的那条小海轮和那些人手,已经不值一提。
但是在雷英东心目中,那是他一半资产和一半忠心弟兄,无数次在与大天二的正面交手中,在与驻港英国水警,海军的围追堵截中都没有死过这么多人,成百上千发迎面射来的子弹没有能要了他那些兄弟的命,反而是一颗水雷,轻轻巧巧就让他那么多弟兄葬身海底,不得还乡。
所以在雷英东心中,无论徐平盛和香港这些大小船东,与那帮上海人谈成什么结果,都与他无关,上海船帮必须有人拿命来偿,不然他都没脸去登门为死去的兄弟亲人送上抚恤金。
徐平盛在香港的名声的确大,他当初放话说赶曾春盛离开香港,雷英东不敢直接反驳,他也佩服徐平盛,不是谁都有抗战时期,亲手凿沉自己仅存两艘货船的勇气。当初徐家百废待兴,急需资金,东亚银行吉家女儿吉剑勋正与徐平盛三儿子谈恋爱,夫妻两人定下当时结婚,为父亲用婚礼筹集资金,婚礼现场各界名流纷纷送上不菲礼金,就在在座宾客纷纷表示,徐家一次婚礼就潜龙翻身时,徐平盛开口,婚礼所有贺礼,徐家分文不收,全部捐做抗战军资,共赴国难。让当年在场参加婚礼,看低了徐平盛的人全都哑口无言。雷英东佩服徐平盛,徐平盛生意场上低调,但是为人做的这两件事,让雷英东觉得,徐平盛能坐到战后香港船王的位置,绝对不是偶然。既不能落徐平盛脸面,又要帮兄弟报仇,雷英东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连续数日辗转难眠,吸烟喝酒,整个人感觉都瘦脱了一圈,每每心思用得深些,却仍旧没有头绪时,雷英东就想宋天耀这家伙如果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可是他不是宋天耀,终究没办法模仿宋天耀的行事风格。然后,终于得到了这家伙回香港的消息,雷英东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先买了一些燕鲍翅参之类的补品,跑去了太和街宋天耀的家里拜访。在雷英东看来,宋天耀就算回香港在忙,也要先回家报一下平安。
结果,雷英东就在宋天耀父母的陪伴下一起吃了午饭和晚饭,听着手下不时给自己传来消息,宋天耀去了澳门,宋天耀去见于世亭,宋天耀去见徐平盛,宋天耀被褚孝信接走,两人去了竖琴餐厅一起吃晚餐,手下还特意说了一句,宋天耀和褚孝信换了马会骑师的衣服。“你消息来得怎么这么顺畅?”雷英东确定宋天耀今晚不可能回家之后,和赵美珍,宋春良两人告辞,走出英德西药行后,望着已经日暮时分的街景,涂掉嘴里还剩大半支的香烟,对自己的手下问了一句:“而且我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
手下不明白雷英东的意思:“我也觉得宋天耀和褚孝信穿骑师衣服很奇怪……”
“不是。”雷英东摇摇头:“不是穿的衣服奇怪,是……你之前先说宋天耀去见澳门贺贤,去见于世亭,去见徐平盛时,身边都带着黄六,可是宋天耀和褚孝信一起走之后,黄六去了哪里?”
手下愣了一下。雷
英东看向他,目光烁烁:“宋天耀那家伙,最怕死,最看重就是他自己那条命,在于世亭家里都搞到动枪,这么大篓子捅出来,他会敢自己和褚孝信两个人大摇大摆去吃饭?如果是他自己去,我倒信可能是真的,加上褚孝信,一定是假的,宋天耀是准备用自己和褚孝信做鱼饵钓鱼。”
“钓鱼?钓什么鱼?于世亭?”
“不管钓什么鱼,肯定是上海人,不过去帮帮场子,都对不起死了的兄弟们,走了,去竖琴餐厅。”雷英东一瞬间捋清楚自己的思路,语气肯定的说道。…
…
“不好意思,我也去下洗手间。”宋天耀看到卢元春离席朝着洗手间方向走去,自己也连忙起身,对着席间的四人说了一句,就匆匆追着卢元春走远。他这一句话,让两个黑骑士和叫雪妮的女人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雪妮皱皱眉,等宋天耀走远之后才不屑开口:“杰哥,这两个红牌初哥是什么人?看那副急色的模样,几百年未见过女人?”
叫杰哥的黑骑士淡定开口:“刚刚的那是阿天,这是阿信,都算是我的徒弟,过两天会爆冷门,其中一匹还会是大冷门,大冷门那匹会是阿信跑,另外一匹交给阿天去跑。”听到杰哥的话,雪妮之前冷淡高傲的脸上顿时笑颜如花,望向褚孝信的目光一下柔和起来,主动伸出手和褚孝信握了一下:“阿信是吧,叫我雪妮姐好了。”褚
孝信回应了一个笑脸,与雪妮的手握了一下。
远处的宋天耀追着卢元春都到洗手间拐角处,卢元春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宋天耀,目光似笑非笑。
宋天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套着的骑装,又看看卢元春:“怎么样,像不像骑师?”“我真的是没想到,宋先生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到这种地步,突然跑回香港在双方之间搅局之后,居然能想到假冒骑师来约女人吃饭。”卢元春微微摇头,显然是真的没有想到宋天耀会这样做。“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下午时那么气,现在居然有心情来和骑师一起吃饭,怎么,想靠骑师给几个必胜贴士,赚回之前我们商量大家一起联手的收益?”宋天耀倚在墙壁上,摸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都放在了座位上。
卢元春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盒寿百年女士薄荷香烟递给宋天耀。“多谢,食不惯女人烟。”宋天耀没有去接,卢元春自己点燃,看了一眼远处餐桌上,正与雪妮握手的卢元春:“褚先生和宋先生是吃惯了夜总会的菜,所以想换些清淡口味?”
卢元春说完吸了一口烟,却被烟味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不远处的侍应生都投来关切的目光。宋天耀探手把卢元春唇边的香烟取过来,自己叼在嘴里:“不懂吸烟就不要乱学。”
卢元春看着在宋天耀嘴边的香烟:“到香港之后,见很多女人都吸这种香烟,所以买来想试一试。”“褚先生药厂还生产了痴女情长丸,要不要试一试?日服一丸,保证情浓。”宋天耀调侃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试的,走啦。”卢元春小心的迈步站到宋天耀身边,和宋天耀一样贴着墙站立,身上淡淡的花香味让宋天耀忍不住稍稍轻嗅了一下鼻孔,卢元春稍稍侧仰着脸看向宋天耀:“怎么,担心我?”
“是呀,我对你一见钟情,怕你在这种场合被人看到,横刀夺爱。”宋天耀翻了下眼皮,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怎么,马来亚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具有自恋这种品质吗?”卢元春收回目光,把后脑靠在墙壁上:“没有。”
“走啦,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真的是饥渴不堪,准备和我大佬一起勾女咩?”宋天耀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卢元春的手背,卢元春的手背微凉。卢元春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小幅西洋油画:“那你以为我出现在这里,也真的是想要和那个女人一起与骑师共度春宵?”“既然不是想同骑师约会,那阿姐有什么事我们不能明天再聊?走啦?我都已经安排好,绝对不会出差池,放心。”宋天耀夹着香烟说道。
卢元春眼睛始终望着那副油画,声音也始终淡淡的:“宋天耀,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这一局你要怎么赢。”说着话,卢元春扭回头看向宋天耀:“所以,我想站在你身边,看得更清楚一些。”
“白痴。”宋天耀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说出这两字。
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说卢元春。
……
“父亲,你叫我。”乃坤走进塞—乍仑旺的套房内,此时,塞—乍仑旺正戴着一副老花镜翻看着一本泰文佛经,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塞—乍仑旺摘下眼镜,把佛经合拢。外面的派吞,汶猜,汶仁等六七个塞—乍仑旺手下也都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
“我今天去见了日本人和台湾人,他们都非常满意,台湾人已经答应,只要我们继续听话,而且有能压制香港本土社团的能力,他会开口与金三角那些国民党溃兵打招呼,保证以后金三角的鸦片,在香港只有我们有专营权。”塞—乍仑旺慢吞吞的说道。
他说的虽然有气无力,但是随着这番话说完,房间里的其他泰国人全都露出激动的神色!
“塞爸!”汶猜有些激动的开口:“这是真的吗?”
“早就已经忍够了!我们做些小生意,处处受欺负,现在,终于能报复回来了!”
“让这些香港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冷静些!”在场中的派吞最为沉稳,听到同伴们激动的反应,最先开口说道:“听塞爸说完。”
塞—乍仑旺满意的点点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派吞,带着孩子们去显露一下我们的手段,告诉那些香港本地社团,香港的毒品生意是我们泰国人的,除了我们,谁再碰,就送他去见佛祖。”
第四九四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三)
廖东贵接过司机递来的烟斗,借着打火机冒出的火苗,重重的吸了一口添加了香料和红景天的烟叶,随后两个鼻孔里腾的喷出两道烟龙,烟雾弥漫中,旁边跟随廖东贵多年的心腹打手陈亮,看到自己老板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现在还能用帮于世亭出气,帮上海船帮找回面子的借口,把那个宋天耀给我干掉,闹的越大越好。”喷完烟柱,廖东贵闭着眼睛一脸回味的说道。陈亮点点头,声音里还带着些天津土白的腔调:“东家,弄死个人容易,可是,咱有必要瞒着岑老板,跟台湾的人搅到一块?看现在这个局势,咱要是定下来和台湾人搅到一块,怕是死都回不了海河了吧?”陈亮是当初随着廖东贵一起自天津卫起家,杀向上海滩,最终在上海滩又转来香港,几十年风风雨雨,一直跟在廖东贵身边,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算是最亲近不过。不然换成普通下人,哪敢在廖东贵已经吩咐做事之后,还开口用劝告的语气对廖东贵说话。廖东贵听到陈亮的问话没有不满,慢慢睁开眼睛,手里捏着烟斗笑笑:“天津咱们是回不去啦,当年干了些欺行霸市的事,现在回去,被人抄家灭门赏一颗子弹都不稀奇,香港也不是久留之地,来香港这两年我算是看清楚了,除非拿出当年在上海滩呵国民党卵子的劲头,来拍洋鬼子马屁,不然混不出头来,而且就算想呵洋鬼子的卵,你还能抢过那些香港本地人?别看于世亭现在气势汹汹还能与徐平盛对峙,搞什么罢运,真要是动起手来,有洋鬼子当爹的本地人,会怕咱们这群没爹没娘的外来种?何况,台湾那边咱又不是没有朋友,姓谭的可说了,台湾那边凑凑数,能有四五百号天津过来的老乡,连长有,团长有,地方官员也有咱天津卫人,哦对了,台湾总统府有个外联的秘书也是天津人,而且我也已经通过电话,对的上,现在台湾百废待兴,早投靠早发财。”
“东家,曾春盛当初也是被台湾人……”陈亮看到廖东贵一心准备投向台湾,忍不住再泼了一点儿冷水,毕竟曾春盛的例子就在眼前。“老曾太贪啦,尼玛姓谭的已经答应让他做高雄轮船同业协会会长,他尼玛还不行,你知道他要嘛?台湾总统府下辖航运部副部长,他就是自己作死,你知道嘛?他自己什么斤两?航运部副部长?那尼玛是他能张嘴的嘛,眼下整个香港就俩人有资格,一个于世亭,一个徐平盛,岑文清都不行,其余人更他妈是不知天高地厚,作死。我就有自知之明,我跟着姓谭的摇旗呐喊,之后去台湾继续做我的小生意,头顶上没有洋鬼子爹,都是打交道打熟了的国民党,当个台湾天津同乡会的会长,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廖东贵之前在望海楼里语气粗犷,看起来脾气暴躁,但是此时捏着烟斗对陈亮说出的话,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岑老板恐怕也知道东家你……”
“知道就知道,跟在他身边做狗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准我换个主子?他愿意继续跟着于世亭,那是他的事,我要去台湾,是我的事。”
……
“咳咳!咳咳!”宋成蹊手里提着毛笔在账簿上记账,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虽然已经及时提笔,但是仍然有一滴墨汁砸落在账簿上。
“阿龙。”正在挽着袖口整理柜台的齐玮文叫了一声九纹龙。
正帮忙客串店小二的九纹龙跑回柜台,接手齐玮文的活计,齐玮文则走到宋成蹊的面前:“宋师爷,回去休息一下,年纪大了,身体要紧,你要是再不听劝,我就只好打电话给阿耀,允之,和允之的母亲,让他们来劝你。”
宋成蹊仍旧是一副粗布长衫的模样,如果没人介绍,绝对不会有人会相信宋成蹊有个身家富贵的孙子,甚至都不会相信宋成蹊是九龙饭店的老版。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饭店人正多的时候,宋成蹊扫了一眼喧嚣的大堂,倒也没有坚持,把毛笔放下,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远处一张桌子上,正吃得满头大汗的蓝刚努努嘴,对齐玮文问道:“那个阿耀的朋友,带着手下坐了一下午,到现在又开始吃晚饭,动都不动,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齐玮文看了一眼蓝刚,蓝刚正对着一盘爆炒河虾吃的不亦乐乎:“不过就算有什么事,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他们都是差人,身上配着枪,而且和阿耀关系亲密,如果他们自己惹了麻烦,是不会来这里牵扯到饭店的。”宋成蹊解掉腰间的围裙,和袖口的两只袖套:“我先回去吃些药,你多辛苦些。”
“好。”齐玮文等宋成蹊离开柜台,自己拿起毛笔开始记账。
蓝刚之前一直低头吃饭,等宋成蹊离开之后,却慢悠悠走到柜台前,上半身趴在柜上,对柜台内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提笔记账的齐玮文开口:“文姐,会不会搞错了?风平浪静呀?”
“我杀了对方的亲弟弟,换做是你,你会无动于衷吗?”齐玮文动作不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蓝刚从柜台的木罐里取出一支牙签,叼在嘴里,眼睛扫着大堂里的各色人物:“难道是准备在外面盯着,等你打烊之后再动手?不可能啊,对方白天的表现看起来不是白痴,不会想不到我在饭店外面布置了很多江湖上的人手,随时准备出来动手才对,外面有上百人,里面有五支枪,除了忍下一口气之外,难道让我相信他们肯杀出来硬碰硬?”“阿耀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齐玮文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对蓝刚问道。
蓝刚眼睛从一个人搂着的,腰肢纤细,步姿婀娜的风尘女人身上移开目光:“宋先生拉风的很,大闹于家之后,又去气了盛伯,后来好像是被褚先生接走。”此时,蓝刚的一名手下快步走过来:“无头哥,外面潮州帮,福义兴的江湖人都突然离开了。”齐玮文握着的毛笔一顿,抬起头。“
开玩笑,他们不怕我发飙也该怕宋先生发飙!”蓝刚吐掉牙签,不敢置信的说道。齐玮文慢慢开口:“除非这些社团出现了连阿耀发飙都顾不上的大事。”
第四九五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四)
派吞眯着眼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臂伸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头朝后仰去,脸上盖着一块毛巾,似睡非睡,刚刚冲洗过,还未干的头发随着他的后仰,不时朝沙发后面的地毯上滴着水,赤裸的上身几处弹孔,刀伤让胸前那幅巨大的象神纹身看起来有些狰狞。
“长官……大哥,纳杰被带来了。”敲门声响了起来,随后,一名手下对沙发上的派吞开口说道。
派吞毛巾下的脑袋点点头,一个有些落魄的泰国人走了进来,脸上还有些鼻青脸肿的痕迹,衣服也是脏兮兮的,两只手抓着衣襟,能清楚的看到,他两只手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已经没了,此时是黑红色的肉痂。
他黝黑的面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派吞。“纳杰,这段时间我想你应该对我很不满,对吧?在泰国时,你没有这样狼狈过。”派吞把脸上的毛巾取下来,坐直身体,望向面前的纳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纳杰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哥哥居然会有关心自己情绪的时候:“哥哥,我没有不满,这很正常,我们是一群丧家之犬,何况我又有这样的任务。”他并没有因为是派吞的弟弟而享受到优待,塞—乍仑旺带来泰国的一百多名手下中,大多数人都和他遭遇的一样,能整天陪着塞—乍仑旺,乃坤一起出入高档酒店,吃喝玩乐的只有派吞,汶猜等少数人,大多数人被安排租住了老式唐楼内,而且被安排了各种故意挑衅的任务。
纳杰身上的这些伤痕,就是稍稍挑衅本地社团后带来的下场。他们这些泰国人在香港各个地区,开个小鸦片档,小赌档,甚至印刷虚假马经骗钱,并不是真的为了糊口,而是塞—乍仑旺和派吞他们吩咐,让他们故意做这些事,来挑逗本地社团的神经。
从登陆香港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大多数犯了所谓本地社团规矩的泰国人被毒打一顿,稍稍重些的,就是像他这种运气不好,被本地社团那些头目亲手抓到,为了在手下面前立威,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下手会更重一些,比如他肋骨断过两根,十根手指的指甲也都被剥了下来,而他一个同一连的兄弟,则是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
“那你觉得本地这些大大小小的社团,你对他们现在了解的足够多吗?”派吞站起身,手里拿着毛巾走到纳杰面前,一边帮纳杰擦着脏兮兮的脸,一边问道。纳杰脸上没有波动,多年的战斗生涯让他已经习惯自己脸上只剩下麻木这一种表情:“大多数本地帮派成员都是只敢抱团获取勇气的废物,仗势欺人的垃圾,只有少数本地帮派精英,懂一些拳脚或者兵刃功夫,极少敢有人杀人,讲究本地的所谓江湖规矩,地盘划分。”
“谁剥掉了你的指甲。”派吞帮纳杰擦完脸上的污渍,抓起纳杰的双手,用毛巾擦拭着。“潮勇义一个叫烂命驹的双花红棍。”纳杰低头看了一下:“这是当初我去卖偷偷油印的《马经》被发现时,被他们拦住,他亲自动的手。”“疼吗?”派吞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纳杰微微点头:“很疼。”“
很好,当初他伤害你有多疼,你现在就能有多残忍的对待他,去洗个澡,然后我要看着你,亲自动手报仇。今天晚上,让之前那些所有曾经教训过我们泰国人的本地帮派知道,他们的时辰到了。”派吞掰开纳杰因为亢奋而握紧的手掌,把毛巾塞到对方手里:“他当初教训你,是用了什么理由?”纳杰抓着毛巾:“犯了规矩,捞过界。”派
吞:“这次你可以告诉他,这是侵略。”
……“
死鬼,你看看这张钞票有没有古怪?”金牙雷的老婆秋姐拈起一张钞票,对着灯影照了照,又仔细搓了搓,不确定的递给金牙雷。
金牙雷双手搓着桌面上的麻将,让身旁坐下家的心腹小弟阿乐接过去,自己只是问了一句:“怎么,钞票还能有假?”“感觉纸摸起来怪怪的。”秋姐看向摸着钞票的阿乐,阿乐摸索着这张五百块的钞票,摇摇头:“秋姐,我摸不出来。”
金牙雷把牌码完之后,才接过阿乐手里的钞票,摸了摸,捻了捻:“的确有些不一样,这钱哪来的?”“自己家银行收的。”秋姐脸色有些紧张的把手里一沓钞票收起来,说道:“明天我让人查查账,看看这钱是哪个存进来的,到底有多少。”
“雪妮呢?怎么没叫她一起来打牌?”金牙雷对秋姐问道:“开一家银行给你们,不是让你们整天数钱用的,是要把钱放出去生利息的。”“谁知道她去哪会情郎,现在好啦,堂堂银行家的姨太太,狐狸精自己给自己还印了福联银行经理头衔的名片,我呸!整天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也就你拿她当成宝!换成别人,早就送她去浸猪笼!”说起金牙雷的小妾雪妮,秋姐顿时来了气:“狐狸精哪还会整天来我这里立规矩?你一给了她权,马上就租了个洋楼搬出去住,哪像我,到现在还守在这处破房!”
“行了行了……”金牙雷有些头疼:“让她做经理那是她在外面打过交道,懂交往……”“不要脸,抛头露面!”没等金牙雷说完,秋姐马上又骂了一句。
金牙雷一边看着自己的牌面,一边开口哄着老妻:“你还是银行老板,她在外面跑,那也是为了把钱拉到银行里来,就算她拉来了一百万,那到时候也是你做主,嫦娥再漂亮,上面不也还有你这尊王母娘娘压服着。”“我可告诉你,我看上了一处洋楼,十二万,银行里现在拉了这么多钱,我不能看着狐狸精在外面大把花钱,我自己也要先收点好处,你要是不点头……”秋姐也没有继续攻击金牙雷的小妾,语气一变,趁着金牙雷服软,果断开口要好处。“买,买,买。”金牙雷忙不迭的答应:“只要你们两个不吵,一主内,一主外,家和万事兴,别说十二万,一百二十万都能轻松赚来,奶罩!”金牙雷打出一张二筒,终止了又一次的大房小妾争宠。
对面的女佣英姐小心翼翼推倒麻将,对秋姐和金牙雷陪着笑脸:“夫人,老爷,我胡了。”
金牙雷难得今日清闲,嘴上调侃着跟在身边多年的女佣,笑着数钱递给阿英:“怎么?阿英今天把奶罩丢在了我这里?等下我可要好好摸一摸……”秋姐叼着香烟把钱丢给阿英,骂了一句:“死相。”
但是并没有对金牙雷的这句调侃有多不满。“咚咚咚!”“咚咚咚!”
外面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金牙雷皱皱眉,看向身边的阿乐:“今天谁在外面值夜?”“盲公石的 头马大眼仁。”阿乐起身去开门。
“没规矩。”秋姐开口抱怨了一句,金牙雷瞪她一眼:“没有我这些兄弟外面值夜,你能安稳在里面打麻将?帮会的事女人不要多嘴!传出去还以为我管不了女人。”
秋姐哼了一声,把手里一张百元钞票丢给阿英:“我知道,阿英,等下拿给他们,说我请他们吃夜宵。”“知道了,夫人。”阿英拿着钞票也起身。
“出什么事了?”阿乐把自己的左眼对着门上一处专门用来观察外面的小门打开,对站在外面的大眼光一名小弟问道。
这名大眼光的小弟,此时脑门上略微冒着汗水,看到小门打开,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乐哥,外面仁哥让我进来报信,说堂口那边好像出了问题,让老顶赶过去见他。”“堂口有事?哪个堂口?”阿乐警惕的盯着这名小弟:“他教老顶做事?”
“仁哥……”
“什么仁哥,让大眼仁自己来见我!”“
你可能有些误会,他说的仁哥,不是大眼仁,我叫汶仁,请多指教。”一个声音突然在门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条手臂从小门里探进来,准确的抓住阿乐的头发,把阿乐的脑袋直接采出了小门!阿乐反应很快,遇袭的第一反应是大吼:“大佬!快走!”头刚探出小门一半,另一条手臂已经握着一把刺刀已经由上至下,狠狠钉穿了阿乐的太阳穴!
随后就冷静的松开了刺刀。阿
乐的身体还留在门里面,半个脑袋卡在小门门框处,深深刺穿阿乐太阳穴的刺刀此时充当了卡扣,将阿乐的半个脑袋卡在门框处,身体则无力的在门内扭动,痉挛。
“啊~~~”阿英此时刚好穿过客厅外间,她刚刚已经听到阿乐的示警,此时见到了阿乐身体痉挛的这一幕,吓得失声大叫!
跟随金牙雷这么多年,阿英也见过了江湖事,尖叫的同时转身朝里面跑去,嘴里给金牙雷和秋姐发信号:“老爷,夫人!快跑!走后窗!”
“嗤!”那条有力的手臂拔出了刺刀,失去了卡扣的阿乐脑袋顿时沿着小门缩了回去,随着身体的拖曳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