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冷宫旁的宫殿,上次还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鸟儿,全死了。
院子里一地鸟儿尸体和羽毛。
程公公转身叹了口气,徐宵直直跪地,等程公公开口。
我站在一侧,心里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程公公突然笑得癫狂,「咱们做走狗的,哪有资格选择什么,改变什么,不过是靠选个好主子赏饭吃,你如今把主子咬了,没人再敢要你这条狗了。」
我拳头握得紧紧的,这人说话,我很不喜欢。
徐宵垂头,看不清神色:「义父,我想要玉玺。」
程公公一脚踹在徐宵心窝,徐宵倒地,他上前抬起脚往徐宵头上踩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上去,将他重重推开。
怒道:「老太监,你凭什么动我的人?」
他走向我,徐宵爬起来抱住了他的腿,低声道:「义父,成与败,我余生都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好孩子,知道我怕寂寞,提这样的条件诱惑我。「程公公蹲下身,浑浊的三角眼死死盯着他,干枯的手抚上他的脸,」这玉玺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拿出来了,可就没有退路了?」
徐宵吞了吞口水,一字一顿道:「谢义父。」
程公公瞥了我一眼,缓缓站起身,长吁了口气,「朝露间床底。」
朝露间就是寻欢馆透过密室看到的房间。
何其讽刺,陆之隐为找玉玺留在寻欢楼,玉玺却在自己颠鸾倒凤的床底。
徐宵问我信不信陆之隐,我说不信,如今,我只信他。
他看着我惨淡一笑,「真假不论,但赢了他,奴才很高兴。」
我攀着他脖子,让他跟我一起离开京城。
他答应了,但拿了玉玺,出城之际,他却又不肯,看着我和陆之隐,淡淡道:「我走的话东西两厂会乱,那些小太监生来命苦,我不能抛弃他们。」
他一夹马肚,调转方向,「晚晚,我若死了,你就不要再回京城,这里会吃人。」
看着他的背影,我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他这个太监,比大多数人都要重情重义,尤其对我。
第15章
在官路驾马驰骋,我心中不安极了。
我突然顾不上信不信陆之隐,将怀中的传国玉玺扔给他,又解下腰带撕开,将藏在里面的书信交给他。
报仇重要,徐宵也重要。
我突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陆之隐,你让我失望过一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我俩此刻都穿着宦官服,做小太监模样。我扶了扶帽子,正色道。
他勒着缰绳,脸上写满诧异,「公主不跟臣一起去?」
我调转马头,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在京城等你,若你未带兵前来,那便算我输了你两次。」
刚回逢春殿,脱下宦官服,妙嫔步履匆匆地赶来,双手持锤。
我穿着单薄中衣,挺直背脊看向她,她挥舞着双锤,恼怒道:「皇上刚刚来找你,被我打走了,这会儿带着大臣去了东厂,你快去,我爹也在,我就不去了。」
赶到东厂,大臣正在口若悬河地责怪徐宵,大致意思是,九千岁不顾盟约,残害同党。
徐宵回道:「咱家心情不好,杀了几个人,怎么还需我三拜九叩赔罪吗?」
我扭着腰肢走进大厅,站到徐宵身边,娇笑道:「各位叔叔,近来无恙?」
陆之遥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我歪着头与他对视:「皇上,我一个没看住让九千岁跑了出来,我是来寻他的。」
他眸子半眯,右手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沉默了半晌,「这几位爱卿皆手握重兵,近日对徐卿行事有些误会,郡主劝劝徐卿吧。」
我对着几位大臣盈盈一拜,「各位叔叔都知道与我九千岁渊源颇深,不日我便远赴他国和亲,想来诸位能放下心中顾虑吧。」
陆之遥带这帮大臣来,是威慑,也是威胁。
再与旧党作对,旧党会不顾一切代价杀了徐宵。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不过是条给他们做腌臜事的狗,若不能继续给他们制造利益,他们冒着被咬死的风险,也要除之而后快。
旧党只想我死,徐宵却要护着我,如今我要和亲,他们有的是机会在路上弄死我,也不至于再与徐宵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真是皆大欢喜。
大臣告退后,陆之遥轻声道:「陆之隐,徐宵,你怎么都舍不得,有点贪心呐。」
徐宵牵住我的手,将我扯至身后,与陆之遥对峙:「旧党这群人指定陆之隐上位,若他们知道上位的是你这个事事不如哥哥的陆之遥,你说他们会如何?」
「事事不如哥哥?呵,他死了,不就没人说这话了吗?」陆之遥的伪装瞬间崩裂,他蹙着眉头,目露凶光,「徐宵,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何必自掘坟墓,人要识时务。」
说完,他转身离去,东厂外被重兵团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徐宵欺身压着我抵在墙上,握着我的双手手腕,合在一起放在头顶扼住,狭长的丹凤眼里潋滟波光。
「公主,你又不听话。」
我垂下眸,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接一颗滚落。他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我太凶了?」
我抽泣着点头,「徐宵,你不是说你爱权力吗?」
他粲然一笑,如旭日初升。「公主想听什么?」
我歪头看他,咬着唇,他俯身抵着我的额头,声音突然嘶哑,「公主,奴才有资格说那样的话吗?」
哪样的话?爱我吗?
他放开我的手,大手捧着我的脸,眸中讳莫如深,好看的面容上腾起一片红晕。
我搂着他的腰,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徐宵,我钻狗洞了,还钻了两次。」
他的神情一怔,紧紧抱着我,勒得我生疼,但我却觉得安心,想他更用力一点。
「公主,你不是说不信陆之隐吗?」他闷声问我,带了醋意。
我埋在他怀中,笑道:「这山高路远的,我吃不来这个苦。」
他蹭了蹭我的脸,没有说话,我推开他,不满意他的沉默,讥讽道:「你到底懂不懂我,还要我说多直白?」
他露出一丝迷茫,自嘲一笑,准备开门出去。
我拉住他的腰带,不让他走,「徐宵,我们有三天时间,」
他蹙眉回道:「陆之隐赶不来的。」
我从后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背,「那更应该珍惜这三天时间。」
他身子一僵,我低声继续说道:「徐宵,人活一世,得尽兴。你当了一辈子奴才,这三天,我让你尽兴。」
他抱起我,大步往里屋走去。我闭着眼,不做挣扎。
可与我想象不同,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拥着我睡觉。
我动了动,他不满道:「晚晚,乖,我好累,让我睡个安稳觉。」
他搂着我,没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眉头舒展。
我仰着脑袋看着他精致的下巴,修长的脖颈,百感交集。
我好像从不曾了解这个人,以为他残暴不仁,阴险狡诈,却不承想他能为我与强权为敌,放弃到手的滔天权力。
人前风光无限的九千岁,卸下防备,躺在我身侧,睡得如孩童。
我以指虚空临摹着他的轮廓,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就这要结束一生,也不错。
那些蝇营狗苟,那些鬼蜮人心,就让它永远没有对错。
我钻进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头顶响起一声迷糊的呢喃:「公主,乖。」
我又梦见十五岁那年,我闯入金銮殿,打断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中气十足地喊道:「我要嫁给陆之隐。」
父皇摸着胡子,慈爱地对我招手,我飞身一跃,踩着阶梯旁的小太监肩膀时,小太监突然握住了我的脚腕,他仰头对我一字一顿道:「你是我徐宵的女人。」
再醒来已是下午,想到梦境里那句话,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徐宵支着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做什么梦了?」
我拱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徐宵,一睁开眼就看见我,是不是很开心?」
他点了下我的鼻子。「公主变了。」
我仰头眯着眸子,期待道:「那里变了?」
他想了想,回道:「公主现在喜欢叫奴才徐宵。」
我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回眸笑道:「徐宵,我好饿。」
一出门就看到妙嫔,举着锤子,正与守门的禁军在争论什么。
我遥遥对她招手,她一抡锤子,闯了进来。她脖间有道血痕,应该是昨夜留下的。我指着伤口问道:「怎么不上药?」
她随手一模,笑道:「小伤,不必折腾。」
她探头往屋内看去,我推了推她,挑眉道:「去茅房了,要看去那儿看。」
她脸一红,推得我一踉跄。
吵得我耳朵疼的妙嫔,在徐宵出现的那一刻,瞬间变了个人,笑不露齿,行不露足。
我突然想起,曾经我为博得陆之隐好感,也这样过局促不安,假模假样。
京城人人都说陆之隐卓乎不群,出类拔萃,我带着崇拜与他相处,竟忘了在意自己的姿态。
怪不得那时,徐宵如此生气。
我轻轻撞了撞妙嫔,气恼道:「昨天晚上的事你忘了?还上赶着不怕掉脑袋?」
她蹙着眉头,扬了扬流星锤。「我又不是吓大的。」
徐宵侧目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妙嫔偏过头看着我,飞快眨了眨眼睛,皱着鼻子偷笑。
我没好气道:「郭妙,你来这儿是干吗的?」
她一拍脑袋,惊呼一声,连忙道:「和亲使团到京城了,听说是被人快马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