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气笑了,爬出柜子,走到床边,从床板反面抠出毒药。「这是你弟给我谋害徐宵的毒药,今日赏给你如何?」
四目相对,他不躲避,我不退让。良久,他勾唇一笑,「好,晚晚。」
他从来都是唤我公主,不肯逾越半分。如今这一声晚晚,叫得我百感交集。
我倒了一杯水,将一包毒药尽数倒进杯中,然后递给他。他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对不起。」
我点了点头,「喝吧。」
他突然抬手,我连忙往后一退,他的手僵在半空,下一瞬,他探身,手覆在我的头顶,轻轻摸了摸,然后冲我一笑,仰头将杯中水喝得一滴不剩。
他将杯子还给我,笑出一口白牙,眼中星星点点的水光。
「我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你不要忘了我。」
他何止这辈子没对人这样笑过,他这样轻声细语地讲话,我都是头一回见。
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越流越汹涌。
这个我爱了那么久的人,恨了那么久的人,马上就要死了,我应该高兴啊,可为什么,我会沉溺在铺天盖地的难过之中,像要死的人是我一般。
他试探性地张开双臂,轻轻拥住我,见我未挣扎,慢慢加重力道,似是想将我揉进血肉,合为一体。
「晚晚,晚晚……」
他一遍一遍唤着我的名字,有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脖子。
抱了许久,还未见毒发,我渐渐起了疑惑,他也发现不对劲,松开我,脸上掠过一抹桃色。
「这什么毒?」他吞了吞口水,问道。
我闻了闻杯子,反问道:「你弟这人搞什么鬼?」
他不是让我毒徐宵吗,为什么喝了没反应?
陆之隐脸上桃色加重,他背过身,低声道:「公主……」
「你走吧,今日我没兴致要你的命了。」我打断他,重新躲进柜子。
他走到柜子旁,蹲下身,脸上桃色未消,「我的命,公主随要随取。」
我偏过头,不看他。
他轻轻关上柜门,只听见开窗的轻响,便再没了动静,四周重归寂静。
第二日一早,徐宵找到我时,我还缩在柜子中,空洞地睁着双眼,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他先是吃惊,随后大怒,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压制住了怒火,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柜子中抱出来,放在床上。
「一夜没睡?」他一边解我的衣衫一边问道。
我精神有些恍惚,按住他的手,迷茫问道:「徐宵,你干吗?」
「换药。」他温柔道。
「不干点别的吗?」我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拉,吻住他的唇。
他深情回应我,呼吸渐渐急促,大手抚上我腰间的一瞬间,我轻轻推开他,侧过身,蜷成一团。
「徐宵,你碰过别的女人没有?」
徐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好看的丹凤眼中,全是细细密密的笑意。他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晚晚,你在害怕什么?」
大脑瞬间清醒了,我在害怕什么,妙嫔吗?还是怕失宠?
我狂笑不止,猛地爬下床,单手推着徐宵的肩膀,一步一步将他推到墙壁上抵着。
「徐宵,你何时娶我?」
他双手搂着我的腰,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奴才随时都可以。」
「明日,我们一起去量尺寸做新服吧。」
他反身一转,将我抵在墙上,头埋在我的肩窝,像猫一样蹭着。
「等伤养好再去,落了疤,奴才会后悔一辈子。」
妙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晚子,你怎么还没起,我都练完功了。」
徐宵把玩着我的下巴,闷声说道:「妙嫔好碍事。」
我轻轻一笑,推开他,将自己脱得只身肚兜和亵裤,重新躺回床上。「九千岁,来啊,想做什么都可以,谁也碍不了你的事。」
他无奈一笑,走过来解开绷带,替我上药。「公主这么金贵,奴才怎么舍得。」
第12章
徐宵帮我上完药就急急忙忙走了,他说近日事情很多。
妙嫔语气微酸地说了句,这么忙还要来给你上药,你可真是好福气。
我没理她。
她缠了我一上午,让我给她主意,怎么样才能被皇帝打入冷宫。
我实在被缠烦了,生了怒气,想跟她打一架,她又不肯,说我受伤了,苦的还是徐宵。
见她这副小女人作态,我心中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我一直以来,虽未把妙嫔当作人生挚友,但她是我极少敬佩的女子之一。
她出生将门,三个哥哥为国捐躯后,她一介女流跟着父亲出入军营,学习治兵,丝毫不逊色男子。
我一方面吃惊徐宵竟被这样的女子看上,一方面又生气,这样的女子为何要看上徐宵。
吃过中饭后,我抛下妙嫔,甩开宫人,独自在宫中溜达。
不知不觉走到冷宫后面的一个小宫殿,这里以前是没人住的,如今却被翻修一新。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在院子里左右查看,一个满头银发,干瘪苍白的老人突然佝偻着腰出现在宫墙角落。
「你就是那小太监的心上人?」
尖锐刺耳的嗓音,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眯着眸子,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却被日光晕花了眼。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逗着院子里的鸟儿。我这才认出他是我父皇的贴身大太监。
「我现在唤你一声公主,是不是太抬举你了?」
我呼吸一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程公公,你还活着呢,属王八的吗?」
他猛地侧目看向我,耷拉的眼皮遮住了眼睛,直留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黑洞。「小丫头,以前我就不喜欢你这张嘴。」
他逼近我,带着一股煞气,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你这张脸长得真像你父皇,美哟。」他颤巍地伸出手指着我,「你父皇比你可爱多了,他对我们阉人向来温和,你却可了劲地欺负徐宵那傻子。」
他语气很轻,但压迫感很强,我紧紧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突然叹了一口长气,露出扭曲的笑意,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当年咱家心善,怜徐宵长得俊,给他留了点卵,如今算是便宜你了。」
他缓缓转身,准备走,我忙跑过去拦住他的去路。
「程公公,我父皇临死前,可有说什么?」
他抬起头,浑浊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绕过我继续走。
「小丫头,徐宵就一走狗,你别逼他了,对他好点,让他多活几年。」
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我看着满院子的鸟笼,听着吵闹的叫声,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站在院子里许久后,我决定去看看我的好哥哥。
御书房内,陆之遥正襟危坐在龙椅上,伏案疾书。周围宫人低垂着头,安静得像睡着了。
一见我来,立刻放下笔,对我招手。我走近才知道,他刚刚那么认真,是在画丹青,画得那叫一个丑。
我指着画,嫌弃道:「你没事画鸭子干吗?」
他眉头一皱,探身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这不像你肚兜上的鸳鸯吗?」
我反手将他压在台案上,逼问他,「你给我的毒药为什么没毒?」
他好看的桃花眼染了一丝笑意,殷红的薄唇微微抿着。好半晌,他才轻声开口:「晚儿怎么知道没毒,是自己服用了吗?」
我松开他,坐在后面的龙椅上。「徐宵忙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么清闲?」
他坐在我旁边,微微侧目。「邻国提出和亲,朕只有你一个妹妹,朕可以忍痛割爱,但徐卿好像很舍不得。」
这才是他双手奉上西厂,册封我郡主的目的吧。
想到今早徐宵还说随时可以娶我,真是个小骗子。
我缓缓站起身,回眸一笑,「好哥哥,我的嫁妆得丰厚。」
他清浅一笑,低下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好。」
「我说的是,嫁给九千岁那日,我要十里红妆。」
我整理衣襟,抬头挺胸地走出御书房。
没走多远,就看到徐宵正急急赶来。日光之下,他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之中。
烟灰色的眉毛,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子,线条分明的薄唇,这样精致的五官完美地分布在一张白皙的脸上,阴柔又不失英武。
我看得有点入神,他什么时候走近我,牵住我的手,我都不知道。
「晚晚,在想什么?」他摇着我的手,柔声问道。
「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我跟着他,一起摇晃,咧嘴笑道。
他有些吃惊,紧张地贴近我,问道:「公主,在生气吗?」
我抽出手,白了他一眼,我哪有生气,他什么眼神。
我大步往前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遣散了宫人。
路过一个宫门,他猛地拉着我,躲进门后,压着我小声哄道:「公主,我们出宫去做新服好不好?」
我凑到他耳根处,轻轻吐了一口气,坏笑道:「我今日才知道,九千岁下面是有东西的。」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了苹果。
我笑意越变越大,双手抱着他的腰,不让他逃。「九千岁,你这副样子,我倒真想好好疼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