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啦,我不哭了。”
江禾起身坐回书案旁,取出一张凤尾花笺,用精致的小楷落了几个字:
酉时正,湖心亭。
搁了笔,她向外喊道:“小芒。”
小芒应声而入,行礼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她小心地将那花笺放入双鲤书盒中,递了过去:“明日一早,送到首辅府上吧。”
“是,殿下。”
“你别让她送了。”苏欢抢先一步接了过去,“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的侍女,也让我办件事吧。”
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小芒下去,方道:“你是有话要同他讲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苏欢转身朝外走去,扬了扬手中的木盒,“不说啦,你早点休息。”
苏欢走得莫名匆忙,惹得她一怔。
她本意只是想哄友人开心,然而装笺入盒时,却鬼使神差地将那张准备好的、空无一字的花笺收了回去,换了自己落了字的那一张。
难道,她也真的是想和裴渊好好谈一谈吗?
感受到手上的阻力,她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竟将那空白花笺揉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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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苏欢便在京城的雾气中穿梭,摸到了首辅府的门前。
她知道,此刻还不到上朝的时辰,现在来找他,是一定能亲自将信送到他本人手上的。
“我奉长公主之命前来送信,望各位通报一声。”
守门的小厮正是困意浓的时候,本欲将她打发走,奈何一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忽然一刻也不敢怠慢,冲到府内唤了人。
不多时,红鸢便推门而出:“有劳了,交给我便好。”
“长公主的命令是,亲自交到首辅大人手上。”苏欢冷静地看着她,丝毫不欲退让,“还望姐姐引路。”
红鸢深深地盯了她片刻,转身道:“随我来吧。”
苏欢携着满身的朝露,随她穿过一小片杏林,深入内院,又停在一座房屋前。
“大人醒了,你进去便是。”
苏欢轻声道了句谢,抬手敲了敲屋门,得到回应后刚要踏进去,红鸢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我就在外面守着,不要耍什么花样。”
她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径直进了屋。
裴渊正坐在一方小案上读着书,知她进来了,头也未抬,只道:“坐。”
她环视了下四周,方缓缓坐到他对面。
这间屋子比江禾的昭阳宫还要暖和上不少,仿佛将整座府所有的炭火都挪到了这里来,甚至让她有些燥热。
而眼前人却依旧披着一件狐裘,且不出她所料地,保持着他自小以来早起读书的习惯。
——她自诩还是了解这人的,所以此行,她绝不会扑个空。
“有事找我?”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
听他这么说,好似红鸢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她将衣袖里的花笺向里面藏了藏,道:“江禾说,要纳你为侧室,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打听。”
“那如果我偏要打听呢?”苏欢毫无畏惧地问道,“如此天大的羞辱,你是接,还是不接?”
他慢慢将书放下,眸中含霜。
“侧室也有扶正的机会。”
“你简直是疯了!”她重重一拍桌案,“你应该告诉她,你不接受,只愿同她一世一双人。”
“我再说一遍,我同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他冷声道,“没什么事的话,下去。”
“你以为你一味的卑微忍让,伏低做小,她就能回心转意是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他忍不住低吼道,“事到如今,我敢违逆她吗?我不该为我做过的事情赎罪吗?”
里面动静有些大,红鸢本欲冲进去赶人,却终究在门外踌躇。
“她喜欢的,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你,不是像只小狗一样需要她施舍的你!”苏欢从袖中取出书盒,用力拍在他面前,“而且,我很明确的告诉你,她还喜欢你。”
他很明显地一怔,随即便伸手去拆那木盒。
他很少在外人面前失态,可当他看到花笺上的字迹时,还是不由得又哭又笑,浑身发抖。
“是她的字。”
“你好好同她说吧,不需要再刻意讨好她,只需要平等地,将话说开。”苏欢垂眼看着他,缓了缓语气,“我都这么帮你们了,你不要再拖后腿了。”
良久,他将那花笺贴在自己的胸口,低声道:“多谢。”
她看了一眼窗外略有消散的雾气,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
最终,她只道:“你该上朝了。”
她转身出了首辅府,街道两旁已然逐渐有了些烟火气,勤快的小贩也已开始吆喝他的包子和白粥。
没来由地,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该上朝了,陛下……眼下也起身了吧。
他最爱吃的,便是这街边卖的包子,总说它比皇宫里多少佳酿美食都美味三分。
她脚步一顿,正想为他带几个回去,忽然脑后一阵钝痛,仿佛被人用木棒击中,痛得她直直倒在地上,颤抖不止。
一片混沌中,她看到那人冲她冷冷一笑,匆匆离去。
这人衣服上的纹样……
“你是……首辅府的人……”
倦意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第55章 失约
“殿下近来起得是越发早了。”
小芒听得动静, 唤人打了水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都已经是早朝的时辰了, 不算早。”江禾醒醒神, 看着铜镜里那越发娇美的容颜,“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也该习惯这种生活才是。”
小芒恭谨答道:“殿下如此勤勉, 实是我大沅之福。”
“用这支吧。”她随意挑了支玉簪递给她,又问道, “欢欢起身了吗?”
“听人说, 她好像天没亮就出去了。”小芒沉思道, “首辅大人都已经去议事了,算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
“为何去那么早?”
她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与担忧, 推开正围着她为她梳妆的宫女们,吩咐道:“小芒, 立刻派人去找, 你也去。”
说罢, 她径直向议事殿的方向跑了出去。
“殿下……殿下!天冷,您披上这件斗篷!”
小芒连忙气喘吁吁地去追她, 颇有些追不上不罢休的感觉, 她双眉微蹙,停下来接过,催促道:
“赶紧去。”
“是。”
她不再管她, 一个人匆匆往前跑。
能够派遣出去找的人是足够多的,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对结果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她眼下唯一要做的, 便是找那人问个明白。
天色已然亮了, 却依旧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天云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一般,微寒的风中也不免带来些潮湿之气。
江禾独自站在大殿前最高一级的石阶上,生生遏制住了自己冲进去叫人的冲动,在一片凉意中望着殿内出神。
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失去了以往任性妄为的性子。
今日大抵没有什么大事,她站了没有多久,群臣便三两结对地走了出来,见到她,都十分意外地连忙在一旁行个礼,又匆匆躲开了。
穿过人流,她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深紫色身影。
“禾儿?”裴渊颇为惊喜地出声唤她,快走几步到了她的身前,“怎么在这里等着,今日天寒,不要受凉了。”
说着,他取下自己厚重的外袍,想要为她披上去,却被她抬手挡住了。
“我的信笺,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提及此,他的目光愈发温和起来,“多谢禾儿肯给我们之间一次机会,我必会准时赴约。”
“所以欢欢去过你府上了,对吗?”
她忽然焦急起来,连语速也不免加快。
“苏欢,她在上朝前就去找过我了。”他微微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她追问道,眼眶都有些泛红,“或者,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先别急,跟我来。”裴渊从她的话中猜出了大概,轻声安慰后,领着她快速走向宫门口。
“红鸢!”
听得呼喊,早早等在宫门前的红鸢立即迎上来,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们二人:“公子,这是……?”
“我命你送苏欢回宫,她去哪里了?”
“这……”
“ 你快说呀!”江禾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没有人会怪罪你的,你说就是了!”
“苏小姐她执意不要属下送,说是有些饿了,想去东边吃些包子,属下就……”
“我知道了,多谢。”
话未说完,江禾匆匆打断她,提起衣裙便向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