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眼睨了自己那擅作主张的下属一眼,一把将所备马车上的一匹马卸了下来,直直追了上去。
“上来。”
“我不上,你又不知道在哪。”
“我知道。”他伸出手,“信我。”
她心中急躁不已,也顾不得街上不许纵马的禁令与她二人之间的隔阂,点点了头。
他将她安置在身前,大胆地拥住她,疾奔向她幼时常常念叨的小摊。
那小摊离主街有好一段距离,也远远称不上繁华,而那摊主不知为何,多年来一直待在那里,谁劝也不肯搬离。
风在耳旁呼啸着,她再次睁眼时,便见到倒在那小摊旁边的苏欢。
“欢欢!”她不管不顾地跳下马,扑到她身前,“欢欢,你醒醒……”
“小姑娘,你是她的家人吗?”
摊主开口道。
“哎呀,她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半天也没人来认,不过你别急,我学过一点医术,她只是被人打晕了,没有性命之忧。”
“多谢您照顾她。”江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您有看清楚,是谁打的她吗?”
“嘶,这还真没注意……”摊主回想道,“我刚听到动静,那人就跑了,动作快得很。我就听到这小姑娘嘴里念叨着……念叨着首辅府什么的。”
她的眸中瞬间变得犀利,转头怒视着裴渊。
“不是我,我没有理由对她动手。”裴渊俯身想把苏欢接过来,道,“片面之词不可取,你先冷静一些,把她送回去。”
他很快寻了辆马车,将她二人安顿好,正欲上车时,江禾却一把将帘子拉上了。
“欢欢不方便。”
“好。”他守着礼数,温和笑道,“酉时正,我在湖心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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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芒呢,她还没回来?”江禾费力将苏欢扶到自己床上,高声道,“随便谁,去叫太医!”
离她最近的那名宫女有些迟疑,低头道:“殿下,她……她只是个宫女,按例是请不得太医的。”
“本宫让你去便去!”她怒斥道,“宫女的命就不算命了吗?皇兄若真怪罪下来,本宫自己担着!”
那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应道:“奴婢遵命。”
她坐在床侧,轻轻握住了苏欢的手,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她几乎忍不住要发怒时,太医才终于到了。
“殿下莫怪,殿下莫怪……”那宫女一见她的脸色,扑通便跪了下来,“这太医署不设在后宫里,奴婢已经尽力快些了……”
“麻烦您了。”江禾没有多作理会,立刻将太医引到了床前。
见到太医过来,守在床侧的宫女们慌忙将帘子拉上,只将苏欢的一只手臂露了出来。
那太医熟练地取出一块帕子,置于她的手腕上,不久便道:“殿下宽心,只是突受重物袭击昏了过去,臣为她开一些药,醒了服下便好。”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江禾复杂地看向他,“她伤及后脑,您不看看吗?”
“这……这于礼不合。”太医惶恐地站起来,对她行礼道,“这是后宫,臣最多只能为她把把脉了,至于殿下说的,臣是万万不敢的。”
“罢了。”她嗤笑一声,眸中晦暗不明,“你去吧。”
见太医走了,方才的宫女大胆道:“殿下莫生气了,历朝历代后宫都是这个规矩,您……”
“凭什么?”她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这后宫女眷众多,连正常瞧病的资格都不配有吗?”
“不止是后宫呀……”那宫女小声说了些什么,忽然又紧张地捂住嘴,再不肯说了。
江禾叹了口气:“你去书院,去请一个叫颜竹苓的先生过来。”
“是。”
“殿下!”小芒慌慌张张地回来,差点撞上那要去书院的小宫女,“诶——慢点!”
“早便传信给你们说找到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奴婢知错。”小芒应道,“奴婢刚刚去打听了下,今早苏小姐她在首辅府内……确实与首辅起了些争执。”
江禾闻言,立即将她带到殿门口,小声道:“你此言可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还在那小摊附近,找到了这个……”
小芒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一角碎布递给了她。
她连忙接过,却在一瞬间,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那是首辅府护卫衣物的纹样,她去过他的府上,不可能不认得。
那块碎布在她手中被一点点揉皱,她努力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却终究没能阻止那悬在眼中许久的一滴泪落下。
仿佛被撕开了口子般,她蹲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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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酉时还有好一段时间,裴渊早早便租了最贵的画舫,独自一人乘船到了湖心亭,又吩咐船家回到岸上等人。
他的眉目间有着极为少见的柔和,以至于船家见了他,不仅不畏惧他,还同他拉了几句家常。
他想得很好,他与他的禾儿可以在这方小亭中促膝长谈,若入夜凉了,便可回到这画舫中,寻一方温暖,秉烛夜话。
这一次,他要将他全部的想法、全部的经历都告诉她,他和她之间,再也不会有隐瞒与误会,他们可以回到从前那个样子。
他再也不要和她互相伤害了。
手中捻着一片上好的茶叶,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如春日暖风般温柔的笑。
然而直到两岸渐渐掌了灯,他依旧孤身一人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沉了一整日的天色,忽然像开了闸口一般,终于将今年的第一场雨纵临人间。
雨水落在湖面上,逐渐泛起了层层水雾,他看不分明岸上的情形,竟只身走入雨中,在离对岸最近的桥角处,探头张望。
岸上人匆匆来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驻足停留。
“苏欢受了伤,一定是被耽误了。”他轻声道,任凭雨水将他全身浸得冰凉。
湖上涟漪圈圈,风中传来阵阵打更声,随后便是万籁俱寂。
他闭上眼,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痴人。
“公子、公子!”
他听到有人唤他,微抬眼帘,才看到来人只是红鸢。
“下去。”他淡淡命令道。
“公子,您全身都是烫的,您跟属下回去!”红鸢丢了伞,在雨中冲他喊着,“您身子本就没恢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
“让开,她还没来!”
“都什么时辰了,她不会来了!您日日捧着一颗真心待她,她又何时把您当回事!”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他低吼一声,一把将红鸢推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发丝已彻底湿透,紧紧贴在他苍白而滚烫的面颊上,他眼前黑白明灭,只觉阵阵眩晕不断袭来。
恍惚间,他竟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56章 温柔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得异常凶猛, 夜风也跟着呼啸,昏黄的烛火跳动了整晚, 直至天将明时才堪堪歇了。
江禾只留了颜竹苓一人在屋内, 同她一道窝在床边,整夜守着她的友人。
“殿下,天都要亮了, 您多少去歇息一会。”颜竹苓缓缓睁开眼睛,小声道, “殿下信任竹苓, 竹苓也定会在此尽忠职守。”
“我不困。”江禾一只手搭在苏欢的手臂上,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把颜姐姐叫到这里来,也是辛苦了。”
“竹苓情愿供殿下驱使。”
说罢, 她犹豫片刻,又道:“其实, 殿下不传唤, 竹苓也本是想来找殿下的。”
“我同你一见如故, 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江禾撑起身子,道, “是有事同我说吗?”
“好。”她咬了咬唇, “我那弟弟……颜枫,他对殿下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前几日给殿下与首辅大人造成困扰了, 竹苓代他向殿下道歉。”
“无妨,我知道的。”
“殿下知道?”她错愕抬头, “那殿下是真的……对他有兴趣么?”
江禾轻轻摇了摇头。
“既如此, 竹苓斗胆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性子里多少有些急功近利,接近殿下也只是想走歪路,做殿下的驸马,万万不可。”
江禾侧目看她,眸中多了些探寻的意味。
“他有了地位,你这个当姐姐的必然也不会差,对寻常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却反倒来此劝阻?”
“无义之财不取,无德之事不为,是竹苓一向奉行的原则,竹苓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行差踏错,做不得堂堂正正之人。”
她话说得诚恳,惹得江禾也不由微微动容。
“颜姐姐,前途无量。”
江禾轻笑着赞道,又随口问道:“之前裴渊打了他,他伤可好了?”
“好多了。”她笑着接过话,“昨日他是晚课,却一大早就起身出去了,直到殿下传唤时都没有回来,他总是这样爱往外跑,一刻都闲不 住。”
江禾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话中的信息:“你是说,他昨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是的,殿下是觉有什么不妥吗?”
还未及回应,苏欢忽然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欢欢,你醒了?”江禾连忙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关切道,“还疼吗?”
“有点……好像有人打我来着……”
颜竹苓坐到她身侧将她扶起,一只玉手伸到她的脑后,轻轻揉了起来。
“好像好多了。”苏欢被人揽着,侧头好奇地打量道,“你的手法好厉害,但我应该没见过你。”
“她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教医术的先生,颜竹苓。”江禾解释了下,又追问道,“颜姐姐,你与太医都说无甚大碍,怎么她昏了这么久?”
“近来她忧思过盛,久难成眠,此次便多睡了会,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