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笑吟一声,“知我者,娘子也”,又问,“那你猜猜,慕安兄实际排名多少?”
温蘅先是哼地背过身,“我不猜”,而后忽又改了口,冷着脸道,“我若猜中了,你当如何?”
沈湛问:“娘子想我如何?”
温蘅悠悠道:“我若猜中了,就罚你将今晚的下酒菜烧出。”
沈湛苦笑,“娘子饶了我吧,罚我不吃菜成,烧菜?我哪儿会这个?!”
“若你会烧菜,罚你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温蘅板着脸道,“你沈明郎敢不敢赌?”
沈湛想今日殿试,三鼎甲、进士出身及同进士出身,录取者加起来总计近百来号人,她能猜中的概率也仅有百分之一,遂道:“赌!赌!!若娘子猜中了,我烧上一桌烧尾宴来!”
温蘅笑,“我可没让人买那么多菜,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能做出五菜三汤端上桌,也就够了。”
她胸有成竹地朝沈湛比出两指,“我猜,哥哥的名次,是这个!”
沈湛“哎哟”一声叫苦,温蘅悄与哥哥相视一笑,早在她冷哼“我不猜”时,哥哥就悄悄比给她看啦!!
温蘅笑着将满面愁容的沈湛推入院中,“沈大厨,厨房里的菜都已买好了,快去做吧!”
温羡亦在旁笑道:“明郎,君子一诺千金。”
沈湛身上穿的还是三品紫袍,他豁出去了,捋起袖子,“罢罢,言出必践,只是我烧菜的同时,两位还是让下人出去买些下酒菜备着才好,不然待会儿烧出来的菜,不合二位口味,我们就真的只能‘对酒当歌’了……”
“谁敢吃你烧的菜?!”温蘅笑道,“和你说着玩呢,你快同哥哥喝酒去吧,厨房里的菜,我都已和春纤她们洗切好了,烧做起来很快的,你们先去坐着喝两杯,菜很快就上!”
高中榜眼,即在殿试后,当场被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职,留用京城,当年考中三甲的明郎也是如此,只是他自请外放历练,身份又是武安侯,七品之职,对他的爵位来说,实在过低,圣上遂破格封他为四品刺史,外放青州,而哥哥就不必自请外放了,因为她人在京中,以后她在这繁华的京城,也有一个家了。
温蘅心中高兴,烧起菜来,也是热火朝天、笑容满面,小院正中的庭树下,沈湛拍开了特意让人从侯府酒窖取来的陈年好酒,倒了满满两碗,举起其中一碗,向温羡真诚道贺。
话不多言,都在酒中,二人树下对坐,一边闲谈,一边等着下酒菜,温羡心中始终念着春风满月楼之事,慢饮了数口酒,趁温蘅不在,向沈湛问道:“阿蘅平日在府中,大长公主待她……”
一提母亲,沈湛就甚是惭愧,当初在青州向温家父兄求娶阿蘅时,他沈湛立誓保证过,此生绝不会让阿蘅受半点委屈,可是,阿蘅嫁入了武安侯府,平日里要受母亲的冷言冷语不说,前段时间,还被母亲推摔下阶,他还过了整整一天才发现此事……阿蘅是温家父子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嫁给他沈湛,反要成日受这些闲气,身上还带了伤……
沈湛心中又是心疼阿蘅,又是痛恨自己无能,他满腹愧疚,将一碗酒仰喉灌下,温羡见他这样,心知沈明郎也拿他那母亲没办法,联想春风满月楼之事,暗道华阳大长公主连那样阴毒的法子都使得出,也不知那日救他兄妹的幕后神秘人,有无办法镇得住华阳大长公主,让她不再恶意针对阿蘅……
“……明郎,我当日说过的……”温羡放下酒碗,认真望着沈湛道,“如果阿蘅在武安侯府过得不好,我与父亲不畏人言,宁愿她和离归家……”
“……慕安兄放心,我爱阿蘅,甚过爱我自己的性命”,沈湛沉声许诺,“之前是我疏忽大意,往后,我不会再教阿蘅受半点委屈。”
温蘅正领着春纤、碧筠,将热腾腾的汤菜端送过来,却见庭树下的两名年轻男子,又都面无笑意、看着有些凝重的样子,笑着上前道:“你们两个,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捉弄我?!”
温羡笑说:“岂敢?!若妹妹又罚我去厨房烧菜,那咱们今天晚上,真的都只能干喝酒了!”
他笑着与沈湛一起从她们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汤菜,又让知秋去房里取了只小巧的犀角莲蓬荷叶杯来,作为阿蘅的酒具。
温羡与沈湛二人大碗喝酒,温蘅自斟小小一杯,催促他们吃菜,寻常官家小姐不入厨房、不事烹饪,但她不同,在家时,因觉有趣,曾学着做了些,父亲和哥哥总是惯着她的,不以世俗常礼拘束她,她渐渐学会了父兄平日爱吃的几道菜,在青州时常做给父兄吃,后来与明郎相识相爱,又学做了他爱吃的光明虾炙、冷蟾儿羹、同心生结脯等等,拿手菜攒起来也有十几道,平日兴致上来,置办几个人的小宴席,不成问题。
三人欢笑宴饮,至月上中天时,方才兴尽,温蘅与沈湛登上离别的马车,温暖的车厢中,她靠着明郎轻轻道:“我今天真是高兴……”
沈湛听了这话,更是心疼,当年在青州认识她时,她不用远离故土亲友,有父兄庇护,每日无忧无虑,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思念故土却深埋心底,拘束着自己的性子,做一个端华守礼的武安侯夫人,尽心侍奉母亲,却还要日日看着母亲的冷脸……
……她每天面对他时,都是浅浅笑着,可当他不在府中时,她私下的落寞愁惘,要如何排遣……
沈湛想到此处,揽着她肩的手,不由更紧,好在,慕安兄考中榜眼,得以留京为官,了却了她一桩心事,以后她在京中也有亲人,可以常到哥哥家中做客玩乐,母亲那边,他也会仔细留意着,绝不教她再受半点委屈……
如是想着,沈湛低首轻吻了吻温蘅的眉心,将她抱入怀中,恨不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然而,他心中如此打算,时刚入夏,就不得不与她分开,作为工部侍郎,他需携下属官员,往大梁各地州府验查新修的治水工程,离开京城。
留阿蘅一人在府面对母亲,他自然不放心,可若让阿蘅住在慕安兄家里,一是慕安兄刚买下青莲巷那处宅院,还在整修,二是,武安侯府的婆媳二人,明晃晃地分居两处,消息传出去,对母亲和阿蘅的声名,都不好……
沈湛思来想去,想到了身为皇后的姐姐,每年炎夏,皇后都会随圣上移居避暑的紫宸宫,不如让拥有命妇身份的阿蘅,以陪侍皇后的由头,随姐姐住入紫宸宫,正好姐姐宫中寂寞,二人可在一处说笑解乏,打发漫长夏日。
沈湛将这一想法说与姐姐听,皇后欣然同意,“放心,你怎样将人送来,姐姐就怎样将人送还给你,包管你的心肝,少不了一根寒毛。”
第22章 分别
沈湛这一去,大抵要大半个夏季,这还是二人成亲以来的第一次分别,分别前日,温蘅亲自检点沈湛的行囊,生怕他带漏了什么,路上过得不舒坦。
她忙碌了两三个时辰,一直检点到天黑,终于觉得应该再无遗漏了,轻吁了一口气,拿起青罗小扇,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吩咐春纤去前院,将那几个即将随行沈湛离京的侍从喊来,将这几只箱笼搬走。
春纤奉命去了,沈湛却走到她身边道:“还缺了一样……”
……还缺了一样?
温蘅心中疑惑,放眼看向这几只尚未锁扣的箱笼,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遭,并无遗漏,她含惑问沈湛:“缺了什么?”
沈湛没说话,只是忽地将她搂腰抱起,放坐到一只堆满衣物的箱子里,笑道:“还缺了我的夫人。”
箱内堆叠地整整齐齐的衣物,因她这一坐,全都塌陷下去,温蘅人也往里“陷”,起都起不来,拿罗扇轻拍了下沈湛的头,嗔道:“胡闹什么呢!”
沈湛将她抱坐好,亲吻了下她的脸颊,“没胡闹,真想把你带走,你不在,我的心就像是空的,怎么不是缺了一样?!还是缺了最重要的一样!!”
温蘅其实心中也是眷恋不舍,她手搂住他脖颈道:“要不,我真的跟你走吧?”
明明已经同皇后姐姐说好,但在这最后的分别时刻,沈湛竟还真认真想了起来,但想了许久,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天气又十分炎热,跟我走,就是去受苦……”
温蘅低低道:“我不怕受苦……”
“可我舍不得你受苦”,沈湛劝道,“你还是同姐姐在一起吧,紫宸宫是天下最好的避暑所在,你又生性怕热,跟姐姐一起在宫中,享享清福……”
温蘅低首不语,沈湛抵额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正轻轻地说着话,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应是春纤带着那几个侍从来了,温蘅忙抬头道:“快扶我起来,坐在箱子里像什么样子?!”
沈湛却没依言扶她起身,而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笑着转到了内室。
一夜恩爱缠绵,第二日晨起,夫妻二人相依下榻,一个亲自为丈夫束冠更衣,一个亲自为妻子描眉簪钗,年轻夫妻离别前的缱绻情浓,自不必多说,小小的梳发更衣之事,也耳鬓厮磨了许久,方才做至尾声。
沈湛将最后一支海棠流苏长簪,簪入温蘅的刚梳好不久的云髻之中,手拂着那细碎的流金流苏,小心翼翼地使之垂落在温蘅绀青的鬓侧,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女子道:“真美……”
他微低了身,在她耳边噙笑低道:“真怕你被小贼惦记了去……”
温蘅轻声嗤笑,“哪里来的小贼,也就你沈明郎,把我当个宝了。”
沈湛笑将温蘅搂转过来,“可不是宝,我的绝世珍宝。”
他轻轻抱了一下她,笑着问:“等我回来,你会不会比现在重一些?”
“重?”温蘅奇怪道,“炎夏熬人,只会清减一些,怎么会重?”
沈湛笑而不语,只是慢将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温蘅忽地明白过来,双颊微微一红,但心中却又盛满了甜蜜,轻声问:“你觉得会重吗?”
沈湛道:“不好说,但为夫昨夜真的尽力了。”
这回温蘅真脸红了,原要羞地伸手去锤他,可扬起的手落到他身前,却柔柔地搂依了上去,沈湛亦搂着她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重些,但我一定会清减许多,因为,思君令人老……”
温蘅心中柔肠百结,万般爱恋沉浮,最后凝成《行行重行行》的最后一句,低低絮语,“努力加餐饭……”
朝阳初升,沈湛一步三回头地登上马车,温蘅也一直守在门口,等到车马彻底绝尘而去,再也望不见了,方返回府中。
不久后,皇后娘娘派人来接,温蘅携春纤、碧筠,带上早收拾好的衣物,登上宫车,来到了位于京城西郊秀丽林峰间的避暑行宫——紫宸宫。
皇后娘娘一如往年避暑,住在椒房殿,将她安排在距离椒房殿不远的一处清幽居所——南薰馆。
南熏馆外遍植碧桐翠竹,院落三进,十分雅致僻静,常人不会路经此处,关起来门,自成一片天地,且因此馆,曾作为书院用过,内藏有大量书画,徜徉其中,一日下来,时间过得飞快,可解相思之苦。
温蘅十分感激皇后的细心照料,日常皇后传召说话,便踩经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石小径,穿过森静桐竹,绕转过几处堆秀假山,走到大路上去,前往皇后所居的椒房殿,或品茶闲话,或刺绣对弈,陪伴皇后打发寂寥漫长的夏日时光。
这一日,皇后娘娘未传她至椒房殿,而是邀她到临池而建的疏雨榭,一同赏看池中新开的碧台莲。
正沐着清香凉风、随意说笑着时,远远见冯贵妃在侍女的拥簇下,从水上长廊走了过来,温蘅忙起身行礼,冯贵妃亦大着肚子,要向皇后行礼,皇后忙命素葭搀她起身,赐座后笑着问道:“你身子不便,怎么不在自己殿里好好歇着?”
冯贵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下道:“臣妾也想躺着歇歇,可腹中这孩子太过活泼,踢闹地臣妾坐立不安,像是不愿闷在殿里,急催着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快出来走走似的。”
冯贵妃一边轻抚着隆起的腹部,一边柔柔说话,眉眼间流露出将为人母的温情,神采奕奕,宛如一道艳阳,几能刺伤皇后的双眸,皇后静了须臾,含笑道:“这说明孩子身体健壮,是好事呢。”
冯贵妃温婉笑道:“陛下和太医,也都这么说呢,教臣妾宽心,凡事不要多想,安安心心地把皇子生下来。”
皇后捧着茶盏的手一僵,“……已经知道是男孩了吗?”
“太医倒没这么说,只是臣妾自有孕以来,总是爱吃酸的”,冯贵妃浅笑着道,“不是都说,酸儿辣女吗?臣妾私心想着,会不会是个男孩,这样和陛下说了,陛下说臣妾是有福之人,会心想事成的,最要紧的就是安心养胎,母子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冯贵妃作为一位宠妃来说,不说与史上那些仗着帝王宠爱、呼风唤雨的妖妃相较,就单与先帝那位恃宠生娇的秦贵妃相比,都算得上十分安分守己,面见皇后,从未礼数有缺、面露矜色,性子婉顺柔和,若她不是宫中的妃子,皇后或还会有几分喜欢她,可她是,不仅是,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独占陛下的宠爱,怀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还很有可能,是个男孩……
太后寿宴那日,母亲私下对她说,既然陛下心中只有贵妃冯氏,看不上别的女子,无法进献女子分宠生子,那么目前可走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是,让冯贵妃腹中这孩子,根本来不了这世上,二是,去母留子,女子分娩,就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上一遭,若冯贵妃不幸“难产”而死,所诞下的皇子,自然当由她这个皇后亲自抚养……
皇后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宫闱之事,当时就听得心头一震,忙请母亲慎言,母亲懊恼将她教得太过淑善,教她硬下心肠,速下决断,说是等到冯贵妃真的母子平安地生下皇子出来,一切就都晚了……
……可是……
生性淑善、手上从未沾过鲜血的皇后,一时怎狠得下心来,于是冯贵妃的肚子,就这么一日日地大了起来,直拖到如今……努力维持着唇际端庄温和笑意的皇后,有些无法坦荡直视冯贵妃,为使自己转移注意力,转看向身旁的弟妹,笑着问道:“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叫本宫一声‘姑姑’?”
温蘅想起沈湛临走前说的那番“戏言”,脸一红道:“……不知道呢。”
思念就如潮水,这般轻轻挑起后,再也压制不住,温蘅望向池外的碧台莲,忆起二人当年在青州时,于濛濛烟雨中,泛舟赏莲的逸事,那时她与明郎彼此心中有意,也皆知对方有意,却都一直没有挑明,直到一日泛舟赏莲时,明郎手摘了一只莲蓬,轻剥莲子,堆在舟沿上的一只小碟子里,她拈了莲子要吃,明郎笑着道:“三思,吃人的嘴软,你若吃了这莲子,待会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要拒绝……”
她猜到他将要问什么了,双颊细细密密地烧起来,拿起罗扇假作遮阳遮在面前,指尖处拈着的一枚莲子,却没有放回碟中。
小舟已荡入藕花深处,四围的碧叶红莲,迫得她的心,像喘不过气来,她躲在罗扇罩下的阴影中,听他郑重地问:“温小姐,我沈湛,可以爱慕小姐吗?”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扇子看他,只是将那枚在指尖都攥热了的莲子,放入了口中轻嚼,明明是清清凉凉的苦,可心里,却似调蜜般甜。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分别多日,也不知明郎现在到了哪里,可也有这样一池夏莲赏看,可有空写家书寄回……
疏雨榭中,温蘅对着一池风莲,心头一寸相思,如化作千丝万缕,散漫无尽,御殿之中,赵东林捧呈着一道奏折,躬身趋近御前,“陛下,这是武安侯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水利折子,内还附有一封家书……”
第23章 夜访
皇帝接过那本奏折展开,通篇水利之事后,附有小字数列,道随寄家书一封,请陛下转交与皇后娘娘。
转交与皇后,即是希望皇后转交给她了,皇帝看向那封书有“爱妻阿蘅亲启”的家书,瞧着厚厚一封,应比这奏折上的字,多了去了。
赵东林默看圣上手拿着那封家书、凝望不语,疑心圣上是不是想把它拆开看看,但凝看半晌,圣上也没有将封口撕开,只是把它放到一边,继续批阅奏折、处理朝事。
等到入夜、用完晚膳,圣上又转回御案前,袖了那封家书,只命两三侍从随行。
赵东林原以为圣上要亲手将这封家书交给皇后娘娘,谁知夜色茫茫中,圣上并不往椒房殿去,反是让内监提灯在前,往僻静的南薰馆走。
赵东林自然知道南薰馆里住的是谁,早在楚国夫人住进紫宸宫南薰馆的第一天,他就疑心圣上此后、没事就要在路上“偶遇”“偶遇”,然而竟没有,不但没有,圣上竟还像是有意避着她,有一次人都走到椒房殿外了,听说楚国夫人在殿内陪皇后娘娘说话,就又抬脚走了,以致楚国夫人住进紫宸宫里的这段时日来,一次都没有碰面过。
怎么突然就想见了?!还是亲自去南薰馆?!!在这夜里?!!!
一个皇帝……一个臣妇……夜深人静……瓜田李下……赵东林一路悬着心,默默随圣上穿过幽静的竹林,来到清雅院舍前。
南薰馆大门紧闭,赵东林正欲亮嗓传报,却见圣上淡淡暼来,忙咽下嗓声,轻叩馆门。
没一会儿,馆门被从内打开,开门的人是碧筠,见是圣上驾到,微一惊后即了然,行礼道:“夫人刚用完晚膳,现正在画室里作画。”
除了温蘅自带的春纤、碧筠外,南熏馆内仅四五内监宫女,见御驾忽至,均在赵总管眼神示意下,噤声垂首,退到一边,皇帝掠着夏夜凉风,走至画室前,春纤正捧着碗消暑的冰碗子,要给小姐送去,见圣上来了,也是吓了一跳,刚要惊呼行礼,圣上已摆手示意她下去,从她手里端过那碗甜瓜果藕冰碗,挑帘走了进去。
画室极宽敞,中无隔断,两边窗牖皆支着,窗下燃着淮奈香,既驱夏虫,又香气淡雅,有静心宁神之效,碧桐翠竹清气,随夜风透窗传送入室,混在风轮款送的习习凉风中,幽凉入骨,沁人心鼻。
写意山水、紫藤翠萝……或精细临摹、或信手涂鸦的画作,也都未装裱,随意并排垂挂在室内,如重重雪底暗花的轻软薄帘,为夜风轻轻拂起,偶露出一点空隙,令人可见重重“画帘”以后,隐隐一道天水碧的清影。
皇帝如逐光般,向着那道碧影,手拂“画帘”行进,见她就站在宽阔的大理石画案后,手执画笔,半躬着身子,对着雪白的宣纸细细描画,画案上摞着四五个山峰笔架,其上搁放着各式画笔,旁铺的颜料碟,银朱、石青、藤黄、胭脂……一碟碟地铺陈开去,如乍泄的春光,流水般倾泻绽放,至案角青灰釉瓷莲深盘处方止,盘内,清水流漾,养着几朵雪白的栀子,有的仍是半开的花蕾,只绽开浅浅几瓣,边缘仍染有绿意,如亭亭少女,有的开得烂漫,重瓣尽展,色如琼玉,静吐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