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一起回面点房路上, 鱼莜心下纠结半天,还是在快到面点房门口时, 停下脚步,小声问袁园:“……我看那单主管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袁园瞬间脸红:“怎么可能,你瞎想什么呢……”
虽然背后议论人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鱼莜真心把袁园当朋友,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我听说单主管的个人作风似乎不太好, 尤其是在男女关系上……”
“你什么时候也信那些八卦传言了?”袁园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不以为然地说, “那些传言未必是真的, 那些清洗间的保洁大婶们, 就喜欢一天到晚地八卦别人, 白的也能传成黑的, 我倒觉得单主管为人挺好。”
鱼莜想起刚来沁园春发生的香水事件,明明是吴晓彤心术不正,最后倒是传成了她耍心机, 挤走了吴晓彤。
她确实也没亲眼看过单主管对哪个女员工动手动脚,更多的是他板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说不定真是又一个被传言坑害的无辜人。
方才单主管和袁园的对话,细想也没什么出格的,可以看做是上级对下级的勉励。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鱼莜想。
***
踩着上班点回到面点房,众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切菜、擀面、烧水的声音逐渐传出。
身为面点房的一员,鱼莜觉得报名参赛这事有必要告知钱昆一下。
快下班的时候,手头不怎么忙了,鱼莜寻了个空,在给钱昆递食材的时候,说了一句:“主厨,我刚刚去单主管那填了这季度的后厨厨艺大赛报名表。”
钱昆一边接过,一边点头道:“参加比赛是好事,也是一个能磨炼自己的机会,”顿了顿,又转过身子补充道,“这期间面点房的厨具你可以随便用来练习,你在厨艺上若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我也会尽力帮你。”
说起最近遇到的问题,鱼莜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怎么也进步不了的刀工。
厨艺大赛不比员工餐考核,只有及格和不及格这一个门槛,而是要跟其他出色的学员们比拼,尤其有白子烨这样的天才级学员,必须要准备充足才好。
其他方面,鱼莜都成竹在胸,唯在这刀工上,她感觉还有所欠缺。
她也没藏着掖着,把这个持续了两个多月的困扰同钱昆说了说。
钱昆先是对她这种近乎变态的练习方式感到惊讶,思忖了一会,问:“你用的是什么刀?”
鱼莜愣愣地回:“小型号的片刀。”
“你可以试试用中式传统的大号方刀,”钱昆手下抻面的动作没停,“你有一把子过人的力气,用细长的片刀不仅发挥不出你的优势,反而还会束缚你,不是只有小刀才能切出精细的丝,大刀有大刀的妙用,你试试就明白了。”
钱昆的一句话,让鱼莜瞬间茅塞顿开。
原来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出在菜刀上。
难怪她下山以来,在家里练习刀工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少了几分在山上砍柴切菜时的酣畅淋漓的感觉。绢布和豆腐都是精细易碎的物件,也就带偏了她的想法,她以为只有用同样精致的小刀才能完成这项任务。
让壮汉用绣花针缝布,效果可想而知。空有一把子蛮劲儿没处使,缝出来的衣服自然歪歪扭扭,倘若把绣花针换成大剪刀,必会事半功倍。
解决了烦恼多日的问题,鱼莜既开心又兴奋:“谢谢您的指点!”
看着鱼莜振奋的神色,钱昆本想再说些鼓励的话,但突然想到这次厨艺大赛,何美心也会作为评审出席。何美心和面点房现在的关系紧绷,届时说不好会出现什么变故,想给她打个预防针,又怕打击了她的积极性,索性咽了回去,只汇成三个字。
“好好干。”
***
当天下班回到家,鱼莜一进门,放下随身的包,径直走进卧室,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在床底翻找着什么。
摸索了半天,扒拉出来一只沉甸甸的木质手提箱。
手提箱通身用梨花木材所做,方方正正,散发着古朴的气息。箱子的搭扣处是两扇镀了金的圆形铜片,雕刻着复古的锦绣花鸟图案,因为时间久了,镀金的边缘有点褪色。
掰下铜扣,打开手提箱,入眼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刀具,嵌在铺着红绒布的模子里,有十数把之多。有片刀、方刀、桑刀、剔骨刀、斩骨刀等等,还有食雕用的异形刀。
大的刀足有半米多长,小的只有手掌大小。刀身泛着银亮的金属光泽,背线流畅,刀锋凌厉,识货的人搭眼一看,就知是一套难得的好刀。
这是她临下山时,师父亲手赠予她的。
据说这套厨刀比师父的年纪还大,从曾曾祖父那辈起代代流传下来,是白河鱼家的祖传宝贝,也是曾经鱼家酒楼的镇店之宝。
鱼莜初见这套刀具时,激动得连说话都磕巴了:“祖传的宝刀……难道是传说中的玄铁菜刀?!”
师父当即跳起来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咋不说屠龙刀呢,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后来师父讲起这套厨具的来历,虽然没有小说中那么夸张,但也是非常传奇了。
鱼家从鱼莜的曾祖父那代起,往上数三代都是宫廷御厨。到了她曾曾祖父那代,清朝不复存在,他们宫廷里的匠人走得走,散得散。
曾曾祖父扛着包袱从京城回到了老家胶东,用毕生攒下的钱开了当时胶东最大的一家酒楼。酒楼刚开业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围观,同时也吸引到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
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金发碧眼的洋人很少见,曾曾祖父上去攀谈,发现这洋人也会说中文,而且还说得很溜。洋人说他叫费列尔,是美国某家钢铁工厂的经营者之一,此次来中国是为了谈一笔生意。经过此地,恰看酒楼开业,鞭炮震天,很是热闹,便想来蹭口吃的。
据他说,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来过中国,当时还被朝廷宴请过。曾曾祖父算了下时间,那道宴席正是他亲手所做。于是,这段相隔了二十年的缘分让俩人成了朋友。
了解到费列尔的公司可以打造目前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钢制品,曾曾祖父便亲手花了图纸,委托他帮忙打造一套刀具。
然而当时的交通和运输并不便利,五年过去,这套刀具才漂洋过海地送到了曾曾祖父身边。
这套刀具的刀身是由不锈钢打造,刀刃则是用更为锋利的风钢,为表明这套刀是专门给白河鱼家定制的,每把刀在靠近握柄处还刻着小篆体的“鱼”字。
那时的不锈钢才刚开始流入中国,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曾曾祖父发现这刀具锋利无比,并且从不会生锈,便将其奉为宝贝,代代流传了下来。
师父出生时,曾曾祖父已经去世了,这是曾祖父讲给他听的。曾曾祖父开酒楼时,曾祖父还没有桌子腿高,对费列尔更是没什么印象,于是这故事中有无夸张的成分也不得而知了。
在那个时代,这套刀具所用到的冶炼技术已经是最顶尖的了。几十年过去,这套刀放在如今的市场上也丝毫不逊色。因为很少使用,保养得当,别说刀刃,连刀柄都没有丝毫磨损。
师父把这套刀传给她的时候叮嘱,这套刀象征着白河鱼家的身份,没事的时候不要动它,只有在和别人切磋厨艺或是某些重要场合时才可用,算是对这套刀的尊重。
因为已有小半年没有动过,手提箱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灰。
鱼莜私觉得这么好的刀,若放在角落里落灰,实在太可惜了,也失去了它原本的价值。师父将这套刀传给她,也是希望她能用好这套刀。
手指缓缓摩挲着刀身,光滑微凉的触感透进心底。
鱼莜心想,既然开了箱,要不,就用这次的内部厨艺大赛来给这套刀试试水?
第24章 切磋(一) 不知道先下手为强吗?……
沁园春每季度末都会给后厨学员们举行一场内部厨艺切磋大赛, 目的是让学员们在切磋中,发现自己平日里意识不到的缺点,取他人所长补己之短, 共同进步。
一家餐厅能否做得长远, 不仅取决于主厨的手艺,这些后辈小生们才是餐厅未来的顶梁柱。沁园春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十分重视学员们的厨艺培养,无论酷暑严寒, 这内部厨艺大赛从未被取消过。
店里的熟客们都已习惯在每季度的这一天, 沁园春关门歇业, 无有例外。
这天一早, 虽然沁园春门口挂上了打烊的牌子,但大厅内, 所有的学员们和主副厨都齐聚一堂。
大厅内,就像中学生举行元旦晚会一样,张张餐桌逐张并拢, 摆起了长龙。围观的学员们坐在桌后,有的吃着小零食, 有的在八卦聊天, 有的手持充气棒, 像是随时准备为谁加油呐喊。
主厨们还像员工餐考核时那样坐在最前面, 每个主厨面前都摆着一个可以翻页的小数字板, 而大厅中央空出来的地方, 则是给参赛学员们施展拳脚的舞台。
空地的中央已经提前架好了十台瓦斯炉, 炉子旁边,案板、蒸锅、各色厨具一应俱全。而案台上,摆放着今日才刚刚采买回来的新鲜食材, 各色蔬菜瓜果、鱼肉虾蟹等几乎快堆成了小山。
比赛还未开始,袁园在一旁给鱼莜鼓劲儿,顺便普及了一下往年大赛的规则。
第一轮,采用积分制。每十位学员为一轮,限时一小时,利用案台上的食材做一道拿手菜,菜的类型没有限制。完成后,主厨根据菜品的色香味来打分,四位主厨的分数相加,取分数最高的十位学员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采用的是俩俩对抗制,抽签选择对手,限时俩小时。所做的菜品必须是其所属部门的类型,比如鱼莜是面点房的,就只能做面食。主厨评委们通过亮红黑牌来决出胜者,胜利的五人进入最终的第三轮。
第三轮,主厨们会公布一个主题,菜品必须围绕主题来做,限时俩小时。这次的菜品则是由沁园春所有的后厨学员们来品尝,最终根据学员们的投票和主厨们的分数相加,来决出最后的优胜者。
这套规则沿用了五年,如无特殊情况,不会有变动。
为保公平,所有的参赛学员都必须在现场现做,由于锅炉数量有限,所以分批进行出菜。统共报名这场比赛的学员有三十多位,总共分成了四批,比赛的名单也在昨天发了下来。
鱼莜不太走运地排在了第一批。
“总之不要紧张就行啦,以你平时的水平,拿冠军肯定没问题的。”
比赛还没开始,袁园就先毒奶了她一口。
“嗯,我会尽力的。”鱼莜点头浅笑。
紧张倒是没有,如果像员工餐考核那样周围安静到极致,只有主厨在上面板着脸训话,她会紧张,但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她感觉就像是参加了一个游戏,心里还蛮轻松的。
“你怎么不给我加加油呢?”陈燊往嘴里丢着椒盐花生,不满地说道。
他也报名了此次大赛,只不过排在了第二批,此刻正坐在袁园身边。
“吃你的花生吧,”袁园白了他一眼,“等第二批比赛,我也是给我们部门的郭宝宝加油,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唉,身在敌营的感觉真不好,不鼓励就算了,还遭人嫌弃,我还是回去吧……”
学员们坐哪儿都是固定的,相同部门的人坐在一起,陈燊也就是趁比赛没开始,来面点房这边兜兜转转,走之前还不忘顺走了袁园那袋子花生。
此时快到比赛时间,单主管催促第一批参赛的学员抓紧上场。
学员们从单主管那儿挨个领到了号码牌,鱼莜也领到了数字“7”的牌子,走到相应编号的锅炉前站定。
学员们都已经准备就绪,随着李奕山的一声“计时开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鱼莜同众人一样,率先走到案台边,从琳琅满目的食材堆里,挑选擅长拿手的食材。
当视线扫到一条至少八斤重的新鲜青鱼时,鱼莜眼睛一亮,青鱼尾巴可是好东西。
她伸出手,刚碰上盘子的边缘,另一只手从她左边横插进来,动作极快地端走了那盘青鱼。
鱼莜转过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以为呆站在这儿看着,食材就是你的?”白子烨的唇角挂着标准式的嘲弄,“不知道先下手为强吗?”
鱼莜差点气成河豚。
拿走就拿走了,还废话得意个什么劲?
她没注意看参赛名单,自己居然和白子烨是同一批次的,真是倒霉催的。
看鱼莜站着不动,袁园在下面看得干着急,大喊:“鱼莜,你倒是先抢食材啊!”
然而大厅太嘈杂,背对着袁园的鱼莜并没有听见,倒是白子烨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轻哼一句:“你再不动手,别说青鱼,怕是连草鱼都剩不了一只了。”
鱼莜再次看向案台,只见这一会儿功夫,周围多了十几只手,案台上的食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尤其是鱼、肉、虾这些新鲜的肉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鱼莜反应过来,顾不得旁的,也迅速加入了抢食材的行列。
奈何这抢食材不是拼力气,而是拼手速,鱼莜天生反应比别人慢半拍,挤去了半条命,才抢到一条瘦巴巴的小黄鱼,一块肥肉相间的五花肉,一小袋子豆腐皮。
鱼莜这边把食材撂在案板上,偏头一看,白子烨那边已经将鱼裹面煎好,正在往锅里加酱油、盐、酒等调料,共水一杯。水入油锅,登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鱼莜看他这架势,应该是要做“红烧青鱼划水”。
苏州的吃货界有一句老话,“青鱼尾巴、鲢鱼头”,道出了本地人爱食鱼的喜好。划水便是指鱼尾,鱼尾部的肉因经常摆动划水而肉质坚实,俗称“活肉”,最是鲜嫩适口。
鱼尾朝下的那面已烧得差不多了,而朝上的那面还没有充分地浸入汤汁,只见白子烨握紧锅柄,轻轻一颠,锅里的鱼尾便是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翻身,最后平稳地落在了锅勺中,没有溅起一滴汤汁。
他这一颠勺看似轻巧,而沁园春的炒锅都是统一的大铁锅,再加上鱼尾和半锅水的重量,少说也有十来斤。
白子烨看起来还挺瘦的,至少比熊三儿那样的大块头差远了,但这一颠一接之间,鱼莜能清楚地看到他手臂上隐现的肌肉。
能颠得动锅的厨师,哪个不是练家子,都得有一把好力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