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什么难的。”易无双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有些灼痛,也看不到自己的瞳孔中血色略微加深。他张开左手,纺锤形的法宝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虽然这个缚灵阵阵眼足够强大,可惜布下这个阵的人水平不过尔尔。”
小公主听不明白这些复杂的说法,有些困惑地仰着头,不过从这个抱着自己的少年人脸上,她看懂了一件事——他在说,他可以为她杀了秦王。
“好。”她的眼睛更亮了一点,“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大型阵法被扭曲的轰鸣声从整个地下空间里鸣响起来,易无双抱着女童站在刚刚赶到的守卫们中央,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臃肿身影慌忙向着这里赶。
易无双伸出手,把纺锤形的法宝放到女童的手里,然后从外侧包住她的手,握住法宝:“就这么挥下去就好。”
小公主丝毫不疑有他,直直地挥下了胳膊。
就在他们眼前,整个空间像是凝固住的冰块,然后被这么敲成了碎块。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似乎觉得这一切来得过于容易了,以至于她没法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曾经夺走了她一切幸福的、曾经高高在上、她以为要隐忍数年甚是十多年的时间才可能扳倒的男人,就这么断成了两截,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尸块。
他脸上还保留有之前狂奔而来时候的焦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去。无数尸块堆积在她面前,她脸色因为这场面而变得惨白,却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他死了。”小公主吞了一口唾沫,然后闭上了眼睛,声音在颤抖着,“我们走吧,我得……我得回去,父亲的府邸。”
“好。”
——
“医毒本一家,既然入了魔道,还自称医修。”殷梓嗤笑了一声,“我倒是从未见过这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人,不知道整个魔道毒宗‘望花涧’,有没有人敢于和你一样自称医修的。”
“既然医毒本一家,那救人杀人端看怎么用。既然你没亲眼看见我用毒害人,那我自称医修有什么不对。”凌韶虽然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脸上神色却有些心虚,似乎并不想继续聊下去,“不过话说回来,玄山派也不是什么需要依靠瑞兽的名气充门面的小门派。你跟我抢霸下做什么?”
“即便玄山不需要霸下,那我带回去也总好过让霸下落到你们这种魔道的手里,被当成凶兽驱使,”殷梓依然握着剑,一步不离地挡在凌韶和血池之间,“霸下已经生受了血祭,需要数百年的静养才能消解煞气。我们玄山地盘儿足够大,供得起这样的地方,我要带它回去有什么不对么?”
“如我刚才所说,我只是需要它的鳞片做药……算了,你大概不会相信我。”凌韶吐了口气,摇了摇头,“既然打不过你,那就算了吧——不过你只是要霸下吧,留两片鳞片给我怎么样?我有上好的灵药,可以个跟你换。”
殷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会做生意,一点不觉得我一定会在这里把你灭口的。”
“你杀不了我,我修为比你高。”凌韶微微地抬了抬眼皮,尽管他扬着嘴角,眼睛却并没有在笑,“我有一个……朋友,他很想见一见霸下,我本来是一定要带走它的……不过既然你是玄山派的人,交给你也无所谓。”
“是么。”殷梓的笑容也冷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凌韶。凌韶不慌不忙地站直了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再下一个瞬间,他整个身影骤然间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气息可循。
“老狐狸。”殷梓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别了别嘴,转头走到了血池边上,嘴里继续嘟囔着,“大话都敢放出来了,结果这就跑了,啧。”
血池再次翻腾了起来,看向了池子中翻腾的巨兽,轻声问道:“……还有意识么?”
霸下依然在血池中挣扎着,没有回答她。
作者有话说:
霸下:你打了半天架终于想起我了。
第10章
秦王死了,刚刚回宫的二王子也死了。
大王子生前留下的私生女,在皇宫中被找了出来,由大王子生前的亲卫们簇拥着,入主了王宫。
而二王子和没来得及过门的二王妃的那一纸婚约,当然也随着整个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一起作废了。
有许多流言说,二王妃就是杀死二王子的凶手,有不少老臣想要控制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公主,试图撺掇她留下二王妃判刑。他们浑浊的眼中写满了算计,一部分是想要用名声胁迫玄山给出一点好处,另一些大概是希望身为修真者的二王妃一怒之下杀死小公主,好让秦国的王室换一个姓氏。
不到十岁的小公主坐在远比她身形宽大的王座上,看着下面的唇枪舌战一言不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老臣们终于发现这位小公主并不那么好拿捏,于是很快有更多的传言从王宫内侍流出来,说他们看到小公主对那个差点成为二王妃的女人以及她的弟弟非常亲近。
——于是市井传言都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公主与修真者勾结,为了王位而谋杀了自己的亲叔叔和祖父。
谁都没有解释,殷梓和易无双没有,小公主也没有。王宫地下被彻底封禁,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即将登基的小公主站在殷梓劈出来的裂口边上,与易无双一道,看着亲信们一铲一铲地填平了那个她被囚禁了将近一个月之久的密室。
等一切收工,她亲自把易无双送到了王都的城门前。
“要是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让他们都闭嘴。”殷梓站在城墙上面等他们,看到易无双身后跟着的小公主和亲卫队,以及城墙下不住窃窃私语的人们,伸手摸了摸腰边的剑柄,“传言这种东西,虽说压下去不是办法,但是有简单的办法证明你和我们没有关系,是我们自己动手杀了秦王的。”
“没那个必要。”过于年轻的女孩子带着繁重的头冠站在王都城墙的边缘上,昂着头,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却没有让她瘦削的身影有任何动摇,“只要我是一个明君,那十年之后,谁都不会信这些传言。”
“你父母亲,把你教得很好。”殷梓看着易无双先从城墙上跳到了车队旁边,正要跟过去,却听到身后的小公主开了口:“我听说你们来这里,是来找母亲的。我没有找到母亲的尸骨,殷仙师,您是先过去的,您看见了么?”
她显然是避开了易无双来问这句话的,不过修真者的耳力还是比常人好不少。殷梓看着下方易无双的脚步停住了,于是她稍稍歪了歪身体,挡住了小公主的视线,冲着易无双摇了摇手,这才回头,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等以后有空了,我们回来看你。”
小公主听着这答非所问的回话怔了怔,半晌才垂下眼:“好。”
送亲的队伍从一水儿的红色换成了黑色,又这么一摇一晃地离开了秦国的王都。与来时不同的是,这回在轿子前面的,是一对各自骑着灵兽、形容肖似的双生子。
“所以秦王找你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续命?”冯洛那一夜直接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似乎突然万事了解。他憋了一路了,看着王都远了,赶紧从后面追上来凑到殷梓身边来问。他回头看了看似乎装了什么重物而缓慢晃动的轿子,压了压声音,“所以秦王给儿子找王妃是想用来续命?师兄之前赌输了和师姐换身份也歪打正着没中计?”
“……原来你真的相信你无双师兄是运气不好才赌输的?”殷梓侧过头,抛给易无双一个“看看你教出来的傻师弟”的眼神,“不过秦王是真的胆子比脑子大,要不是忌惮天道龙脉,凤凰世家大概早就踩平了秦王宫。”
易无双平视前方,头也不回:“见得少,难免胆子大些。”
冯洛还在试图理顺整件事情:“所以大王子是知道父亲讨厌我们修真者,所以才没瞒着秦王的?这是想等秦王死了才给妻女名分,结果还没瞒住?幸好溪白姑娘临死发出了求救的讯,不然……。”
殷梓高声笑了起来:“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打算的,溪白真是个傻姑娘,天家人的话都敢信,万一是大王子把溪白那丫头送给秦王续命的、结果秦王一时兴起连儿子都杀了呢?要不是小公主龙气缠绕,那秦王大概连她也杀了。看看王都这些冤魂,天家的鬼话,忘了才好。”
“倘若真的是唯利是图的王子,没理由希望自己父亲长寿,更何况他临死给女儿留下了精兵。”易无双听得出来殷梓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不过他用余光看了轿子一眼,然后一板一眼地反驳道,“等小公主登基之后,龙气将重新充斥王都,那些鬼怪自然会消失,这件事情只是人世间的事情了,与我们没有瓜葛。”
冯洛终于听出一点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们在故意说给谁听?”
“啧,无双不是经常说,对凡世的事情不接触才是最好的,这回倒是自作主张插手了小公主的事情——这种事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帮你处理了。”殷梓无视了冯洛的话,自顾自回头看了看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王都,“龙气升腾,怨气被压制,可是那些怨恨和冤屈可不会因此而消散……你看到那些鬼了么,几百年,几千年,他们的怨恨无法解决就一直停留在那里,无法安宁。”
“师姐!”冯洛被她这口气吓了一跳,“你……你不会是想……”
“我什么都没想,你可别冤枉我。”殷梓在易无双侧头射过来的视线中高举双手表示无辜,“世间事自然有世间事的因果,我知道我救不了天下人,我也不会浪费这个心思去救……无双你这什么眼神,我刚才真的是随口说说的,无双啊,你信姐姐一次,我这回真的什么都没想!”
“溪白姑娘,真的死了么?”冯洛也听到了小公主最后的问话,他跟着殷梓回头看了看,然后又问了一句,“她最后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溪白姑娘的尸骨去哪儿了?”
易无双看了他一眼:“秦国的王妃溪白已经死了,对于凡世间的人而言,这即是死亡。”
冯洛更加迷惑地看着易无双:“可是溪白姑娘不是凤凰世家来的修真者么?”
这回殷梓只是笑,没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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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样,把她的女儿一个人留在王都了?”玄山掌门清河真人用力捋了捋胸口,这才顺过气来,让声音的颤抖不那么明显了,“殷梓!你你你你……”
“师父您老人家消消气。”殷梓赶紧搬了个椅子,扶着她那看起来也才青年模样的师父坐下,一脸尊老爱幼地帮他捶了捶肩膀,“你看啊,那孩子本来也就是在俗世间出生长大的,也想留在那里,我强行把人家带回来也不好是不是?就算凤凰世家想要她,那也可以慢慢去劝嘛,不急这一时。”
“她都登基了!”清河真人用力地瞪着殷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溪白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猜到了凤凰世家为什么这么宝贝溪白。不过她现在神智全毁,下次恢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凤凰世家暂时不会想要她回去的。”殷梓赶紧接话,“何况她女儿登基当王了有什么不好,他们凤凰世家本来也在俗世有挺多生意的,还能互相照顾一下呢。”
“别油嘴滑舌!”清河真人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那个小女孩要是不回凤凰世家,那寿命不过百来年而已!你觉得她凤凰世家能接受这个结果?”
殷梓刚要再来两句,外面突然传来通报,说是银月夫人到了。
清河真人又瞪了她一眼:“银月夫人来了别胡说八道。”
“当然当然。”殷梓一口答应了,“我可担心要是我话多了,万一银月夫人太喜欢我、真的给我说亲那可怎么办,我将来可是要去绝影峰娶小师叔的。”
在她家师父跳起来打断她的狗腿以正门风之前,殷梓赶紧溜到了门口,拉开了门。
银月夫人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银色长发、面容沉静的美妇人。她走进门来,看到了立在门侧的殷梓,微微一笑,俯身就要行礼。殷梓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她:“我受不起这一下,这次事情我办得莽撞了,有愧夫人所托。”
“我已经问过姐姐,这个结局姐姐觉得很好。”银月夫人也没有坚持,重新直起身来,“儿孙自然有儿孙的福气,姐姐对这些还是很看得开的,殷姑娘能帮她度过这一关,我们已经很感激你了。”
殷梓的目光微微一动,银月夫人这句话虽说看起来只是句宽慰,却不偏不倚正切在清河真人的心坎上,要说银月夫人没猜到他们师徒刚才在吵什么、只是无意中正好说出了这句,殷梓是绝对不会信的。
不过既然银月夫人有意给她解围,殷梓当然也就不要脸地凑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挽住了银月夫人的胳膊:“虽然很惭愧,不过既然银月夫人不介意,那我也就安心了。”
“清河掌门,你这徒弟真不错,让我很是羡慕。”银月夫人喜笑颜开地拍着殷梓的手背,然后转头看向清河真人,“对了,我前几个月刚好路过长剑门,他们门派这一代掌门的大弟子,叫陆舫,人长得不错,修为也……”
殷梓浑身一个哆嗦,赶紧撒了个娇:“银月夫人,我还小呢,等我下山历练了再说呗。”
“哎,下山历练……”银月夫人又想起来溪白的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拍着殷梓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吩咐道,“女孩子还是要早早开始和男人接触,喜欢就追,追到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赶紧踹了,多经历几个就不会被男人骗了。我给你介绍的呀,都是些顶好的男孩子,不会骗你,你可以接触看看,不喜欢再说。放心吧,他要是缠着你,你来找我帮你……”
“咳咳!”清河真人听着这话不对劲,赶紧打断了,“那个银月夫人,这次的事情我们办得不漂亮,我也不好意思腆着这把老脸跟你……”
“清河掌门这说的什么话。”银月夫人赶紧上前,“姐姐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凤凰世家昨日已经发出了通告,我们将名额转让给你们,除此之外,姐姐还说她很喜欢殷姑娘,很想见见她。不过我想着魔境历练在即,大概殷姑娘也要专心修行,所以没替你应下,不过这枚凤凰令你先收着,我们凤凰世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有什么事情自然可以来找我们。”
清河真人一个头两个大地听着银月夫人和殷梓一唱一和,眼睁睁地看着银月夫人不由分说把一枚血红色的凤凰令按进了殷梓手腕。等送走了银月夫人,另外几个弟子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家大弟子脸上的表情已经进化到了相当得意。
“大师姐。”老四唐青洲背着一把巨大的琵琶,一进门看见殷梓这么个表情,再看了一眼另一边脸色铁青的师父直觉要糟,“这次的任务怎么样?”
“当然是完成了。”殷梓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清河真人左侧的椅子上,“师父也这么觉得对吧?”
清河真人终于开了口:“既然凤凰世家觉得这个结果还行,那我姑且也就认了,不需要你去弥补什么了。”
殷梓得意地冲着老四扬了扬眉毛。
“但是无视师门命令,自作主张,这一重责罚是免不了的。虽然是无双自作主张,但是我最初是把任务交给你负责的。”清河真人猛地站了起来,用力皱起眉毛,做了决定,“自己去领罚,十天。”
作者有话说:殷梓:这人啊,浪多了总会翻车的。
某背着琵琶路过的乐修:师姐,我这就给你奏一曲凉凉……
明天周三摸了
第11章
玄山派首峰久违地迎来了充满愉快气氛的十天。
能经常来首峰的弟子们大多都早已经度过了胎息辟谷的阶段,首峰上设置的小食堂通常也就是给年轻弟子们偶尔过过嘴瘾用。不过修真者们大多口腹之欲都并不重,所以小食堂向来门庭冷落。
不过这一天明显不同,小食堂里早早地排起了长队。
殷梓面无表情地坐在食堂门口,双眼通红,眼皮微肿,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向下流。
而她手里,握着一把蒜锤,动作机械麻木地继续捣蒜。蒜头辛辣的气味不断上涌,刺激得眼睛几乎不住地眨动。
“龙姨,一碗面。”一个等了快半个时辰的小弟子终于排到了食堂门口,他转头看了自家门派的大师姐一眼,没能憋住嘴角愉快的笑意,加了一句,“多放点蒜泥。”
殷梓用力瞪了他一眼,然后在龙姨转过来的目光中默默地又抓了一把大蒜扔进了蒜臼。
“龙姨今儿穿得这身裙子看着真年轻。”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殷梓的注意力,她立刻回过头,看着背着琵琶的少年一脸朝气蓬勃地跟龙姨打招呼,“我刚才远远看着,都以为是杏儿姐姐当班呢。”
龙姨听得喜笑颜开,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就你会说话,来,龙姨给你多盛一点,虽然你们这些仙人不喜欢吃东西,不过多吃点长得快总不会错的!”
唐青洲又跟龙姨随便扯了两句,最后加上了重点:“诶,龙姨,给我多加一勺子蒜泥。”
殷梓:…………
到中午过了的时候,被围观了大半天的殷梓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停在她面前、而不是拿饭台子面前的人,她抬起头,用力擦了擦眼泪:“无双,还是你懂得心疼姐姐!”
易无双微微皱着眉毛:“抱歉,姐姐,这次是我自作主张了。”
殷梓眼睛一亮,一句“既然如此,那你赶紧替我做了”刚要出口,就听见易无双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师父刚才特地吩咐我不能替你,还有,他说让我转告一句,只准用蒜锤,不许偷懒。”
殷梓怏怏地收回了蒜臼里裹着蒜泥的灵气:“什么偷懒,那是我对师弟师妹们深深的关爱!我把我的灵气掺杂进了这蒜泥中,给师弟师妹们补补身体有什么不好!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是老糊涂了,根本不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易无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