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的心思简单,见钟白穿着不凡,并非普通小家小户的扮相,又独自一人出现林间,谈及原因,又躲躲闪闪不愿透露,想来,便是被贼人掳走的富家小姐吧,而见这姑娘神色不错,想来应当并未受什么伤害。
想到这,猎户重重地松了口气,宽慰道,“姑娘啊,人生漫长,活得自在便好,嘴长在别人身上,不必理会。”
钟白不知猎户所指,细细品着这话——人生漫长,活得自在便好。
这话乍一听简单,可人活在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活得自在,谈何容易。
闲庭信步,往边儿走了两步,墙角有处篱笆围住的地方,往里头撇去,倒并未看到鸡鸭之类,钟白疑惑问道,“这儿没有养鸡养鸭,怎的围了处篱笆?”
猎户抬头看了眼,自然应道,“噢,那儿是孩儿他娘先前围的,只是没熬到鸡崽孵出来就走了,俺想着人没了,留个念想也好,就留着了。”
钟白停留在篱笆边上,目色黯黯,不知所想。
猎户搭建的这屋子只简单三间相对的小屋,一间厨灶,一间猎户睡,一间小孩睡,钟白来了,猎户便唤小孩腾了屋子给钟白睡,那小孩还哭喊着想和仙女姐姐睡一间屋子,最终被那猎户一把扛走。
奔波跋涉一整天,钟白无暇思索便沉沉睡去,山腰寂静,一夜睡得安稳无梦。
第二日醒时,虎子正趴在床头盯着她看,“神仙姐姐,原来你睡觉也说梦话啊!”
钟白囧住,“我说什么了?”
“嗯……”虎子皱着眉头想得费劲,“好像是什么,师兄之类的——咦,姐姐脸红什么?”
……
走出屋子时,那猎户恰好提了木弓和几只淌着血的猎物进来,见着钟白,笑问,“姑娘昨夜睡得如何?”
“谢大哥留宿,睡得安稳。”
钟白新奇地凑上前去看他打的猎物,多数猎物才刚刚射中就被抓来,连气儿都还没断,正一蹬一蹬地抽着脚。
那猎户倒是认真打量了眼钟白,缓缓道,“早上打猎遇着个朋友,说山下镇子上来了个英俊的赵姓公子,身边还跟着个白嫩小孩,说是来寻夫人的……那人……”
钟白神色一顿,眼里绽出光彩,笃定道,“是寻我的!”
猎户惊奇,“我瞧夫人年纪轻轻,当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没想到连儿子都有了,看不出啊!”
钟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见人家人来寻,猎户自然是愿意送她回去的,只是道需等到明日猎了东西下山售卖才能顺带带她下去,钟白欣然答应。
虎子平日住在山上,猎户怕山上有危险,也不愿让他出门,他便一人在院子里数数蚂蚁、跳跳格子,这会来了个神仙姐姐,自然是兴奋得不得了的,缠着钟白就要她给讲讲外面的故事。
钟白这会正说到飞云峰上的老虎狮子,把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比你还小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掉进了山沟沟里头,脚还被石头压住了,那时候啊,天地变色,狼嚎狮吼。”说到这,钟白坏心眼地停下了。
虎子睁着铜铃大眼,吓得抱住了胳膊,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我的大师兄就来了!”钟白下意识地扬了扬下巴,得意道,“我大师兄可是飞云峰首席弟子,侠肝义胆的英雄,无论我去了哪里,他都能找到我的!”
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心中都藏着一个潇洒侠客的梦,虎子听得手舞足蹈,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直缠着钟白要她再说说赵既怀的事,钟白便从小时候开始,把大师兄的事儿一桩一桩都栩栩如生地描述一遍。
大师兄十一岁时,帮她上树取来风筝,她喜不自胜,直呼日后要嫁给大师兄。
大师兄十三岁时,与她一同下山帮师傅布施粥棚,遇到了发疯的难民一拥而上,大师兄护着她,小手指被人踩到肿了半个月,那葱白玉指又红又肿,她心疼内疚不已,放话道,大师兄放心,日后若被人嫌弃了,我会给大师兄负责的!
大师兄十七岁时,山上来了个漂亮师姐,师姐一眼便瞧上了大师兄,热烈追求大师兄,山上的师兄们都说赵既怀与那师姐已经定了亲了,钟白气得三天不与大师兄说话,后来还是大师兄自己找上门来好生哄着,我与那人毫无瓜葛,小白怎么不理我了,不是说过要对师兄负责的吗。
回忆一帧帧晃过脑海,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猎户从山上下来了,欣喜唤道,“虎子,来,看爹打了个小兔子陪你玩。”
“哦哦 ̄小兔子!”
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欢喜地奔了上去。钟白却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怔在小凳子上,一汪水眸氤氲起雾气。
她可能是有些想大师兄了。
“公子有所不知,咱们五连山山上树木茂密,鲜有人烟。这大晚上的,豺狼虎豹都出来了,可吓人了,谁都不敢半夜上山的,况且我一家妻儿老小都靠着我养活,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家就垮了,你就算出再多钱我也是不敢在半夜上去的。”
男人沉眉定在巷口小门边,思忖片刻,应声道,“那明日卯时,望老伯能为在下带路。”
“行,行。你便在这儿住一宿,明儿一早啊,我就带你上山。”
高大的紫袍背影默了会,转步要行,却觉小袖被人拽了拽。
小孩定定看着他
“爹爹,娘亲在想你。”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
男人的脚步一顿,蓦然回身朝相反方向奔去。
步伐果决,再无迟疑。
月黑风高,没有灯火的山林里更是漆黑一团。
钟白捏着袖中金鞭,步步谨慎,始终吊着一口气。怕引来什么动物,她便不敢点着火折子,只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挪。
耳边一阵悉悉索索,钟白竖起耳朵,浑身僵劲。一只灰兔从树干之后蹿了出来,闪身消失。
钟白松了一口气,再缓缓向下走。
猎户说夜间山林野兽多,难以预料,又辨不清道路,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带她下山,倒是那小孩凑了上来,小声道
神仙姐姐,你是要去找你的英雄侠客吗?
我知道从哪儿走。
想来也离谱,像钟白这种三脚猫功夫、胆子怂还怕黑的人,不知如何的,心中便生了这样强烈的信念
想要看到大师兄,想要马上见到他!
林子里偶有细碎的声音,那多是松鼠山猫等夜行移动的声音,钟白逐渐放宽了心,循着小孩指的方向,徐徐向下走去。
忽然间。
林子里悉悉索索的动物声音全部消失了,诺大的林子里似乎只剩下些许风吹树叶簌簌声。
钟白僵住了身子,似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一声凄厉狼嚎骤然划破夜的宁静,惊鸟乍起。
钟白浑身冰凉,马上便欲调转方向,脚步只一抬,又缓缓放下。
不能去猎户家。
很快,细碎的动物窜行移动声从前侧传来
不远枯树下的灌木丛动了动,两点瘆人幽光缓缓探了出来,泛着幽绿的光点眈眈凝望着她。
是狼。
钟白屏气敛息,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与它对峙。见那灰狼似没有进攻过来的打算,钟白稍微缓和了心绪,然而在下一瞬,那小脸变得煞白。
她听见同样细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是东面……又去了南面,还有西面。
——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跟前灰狼又一声凄厉狼嚎,好似杀人的号角。
随之四周狼群似回应为首灰狼,纷纷引颈长嚎,狼群缓缓聚集潜近。
放目而去,幽光诡谲隐隐围绕着她聚集了一圈,粗略瞥去便有十几二十。
钟白的双腿颤动如筛,双眼直直,大脑里腾的一下放了空白。
狼群随为首灰狼缓缓俯下前肢,幽幽绿目贪婪凝视着送上门来的美餐,随之为首灰狼后腿扬起,狼群随之围攻而来
钟白避无可避,想要抽出袖中金鞭,却发现自己吓得浑身僵硬难动,只能认命般紧紧闭上了眼,空白的脑海里徒然浮现起那人的容颜。
若说这一世有什么遗憾,那大概就是,没能在离开前与大师兄说一声,“小白喜欢你。大师兄……小白喜欢你。”
耳旁一道低笑,钟白瞬时睁开眼。
暗色紫服携着风露尘埃赶来,手起刀落间回眸勾唇
“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好嗨好兴奋,发出亲妈的尖叫咯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
第55章 看啵嘴呢
刀光剑影,凶悍野狼飞扑上来,如利刃吹毛,稍几,为首三两头凶悍灰狼便在男人剑下作了尸体。
失了狼王,后头狼群见状缓缓止下步子,僵持凝视片刻,男人陡然提剑释出浑厚剑气,剩余狼群顿时作鸟兽散。
钟白本被吓得倒流回肚子里的眼泪自这人出现,便哗哗直流而下,止也止不住。
男人收剑入鞘,回身走来。
开口就是凶斥,“为何半夜独自一人下山?你不知这山上夜里凶兽多吗!”
钟白一个抽抽,眼泪糊了眼,“我、我听人说,山下来了个寻夫人的男人,身边还带着个小孩,我便知道,是大师兄来寻我了,这才控制不住自己,想马上下山,想马上见到大师兄嘛!”
男人稍显愠怒的神色被人娇娇一哼,陡然消散了个尽。他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再一逼近,“小白这话是何意?”
“我说,我想见到大师兄。”
“嗯?还有呢?”
“还有……”钟白屏了呼吸,冰凉的手心紧紧攥拳,再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从大师兄上山那时,我就说了要对大师兄负责的,我……我喜欢大师兄。”
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心中便没了负担和害怕,比如钟白这会。
见人没有反应,她脖子一横,再抬起眼坚毅地盯着赵既怀,“我说,我喜欢你,知道吗!”
夜色凝重得仿佛能挤出水来,男人高峻的身形微微俯下,面上的神情在她的眼中看不真切,只能听见耳边一声低低闷笑,“知道了。”
轻飘飘的话语传进钟白耳朵,不真实得虚浮。
那俊颜随之逼近,眼看快要落下,耳边惊起一道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某只仙鸽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得不是时候。
就在两人深情凝望、缱绻缠绵时,小孩猛地拨开草丛,放声大喊“娘——亲。”
对上男人幽幽目光,小孩打了个冷战,“呃……我去看星星,你们继续。”
时间已过了子时半刻,上山寻猎户怕吵着人家,下山又怕辨不清路。他们只得在林中将就一夜
小孩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以寻到下山的路,但话在嘴里嚼了嚼,深品出了些许不对,于是又咽了回去。